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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步步生莲

监旗 六千来世 6951 2024-07-06 15:05

  第二天。

  “陆神仙又要开坛布法了,而且还是大坛布法,大家赶紧去帮忙!”无数灾民奔向吆喝,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

  看着那一堆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灾民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身子,然后踉踉跄跄地刨起一担担混杂着石块的在那垒台,远远看着的林图心有不忍:“老大,这些灾民已经饿的快没力气了,咱们还让他们干这种力气活,是不是……有点太过份了?”

  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的杨默半耷着眼皮,给这货丢去一个毫无杀伤力的鄙视眼神:“你懂个鸡毛!你以为我这是爱惜下属,舍不得调动卫生署和特税司的人来做苦力?幼稚!”

  林图眼角抽了抽。

  老大啊,咱们实话实说,你就是一个普通的监察厅按察罢了,就连那个特别行动小组,干的也都是协调的活计,除了我这个苦命的读书人之外……卫生署和特税司的人,什么时候又成你的下属了?

  不过他很容易地就从杨默的话里听出来自家老大这么干是别有用意,但用意究竟是什么,他苦思了好一会也没琢磨出个一二三来。

  “老大,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意啊?”跟杨默打了几天交道后,林图发现自己这位老大并不是一个喜欢端架子的人,说话的语气也随意了些。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己想!”正在犯困的杨默这会才没心思解释什么呢,随便怼了一句,便合上眼睛,继续跟周公下棋去了。

  自己想?

  林图看着那些即便是没有任何钱粮报酬,但依然无怨无悔地听从陆鸣指挥在那垒土砌台的灾民们,脸色免不了发苦。

  书上没讲过这方面的道理啊,你让我怎么想得出来?

  ………………

  晚上辰时四刻(8点整),地表的最后一丝阳光隐了下去,咱们的陆神仙也更换了一身隆重无比的红色法袍,手持法器,登上了那座刚刚垒好的大型法台。

  如果有其余的正经道士在场,见到此景估计会被气的七窍冒烟,说不得还会冲上来跟这位陆神仙当场拼命——你丫的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混账玩意,竟敢堂而皇之地身穿“班衣”在这里科仪布法?

  要知道,在科仪、斋醮时,道士的法衣用色是极有讲究的——绿、青、红、紫、黄,品级由低到高排序,轻易不得僭越。

  那黄色(其实是金色)的法衣也就罢了——虽然按照正常品级来讲,这种颜色这是箓职最高的道士才能穿的法衣,而且一教之中只有教首才能穿这种法衣,但由于民间这数百年来的一些变迁,散脚道士身穿黄色法衣在红白喜事上司空见惯,再加上那些散脚道士身穿的黄色法衣不管是颜色用料也好,花纹也好,跟真正的黄袍天师身上的衣服截然是两码事,因此也就一笑而过了。

  可剩余的四种不同颜色的法衣,尤其是材质花纹对路的法衣,在这种正式的科仪斋醮场合中,就不能乱穿了。

  就拿陆鸣此刻身穿的红袍法衣来说,蜀锦织就,紫铆虫胶掺杂茜草染色,上绣百福青鸟,其纹路之复杂,一般人就想仿制,也轻易仿制不得——这种法衣除非是代表朝廷上表祈福,否则寻常只有箓职至三品者高功才能穿戴。

  箓职三品啊!

  你丫的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很显然,陆鸣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或者说他考虑了也没用,这种一眼就能瞧出形制用料绝非凡物的法衣,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不是他这种阿宝能弄到的。

  不过必须得说,穿上这一身班衣的效果很好——蜀南道自古以来就道教兴盛,穿这么身衣服一亮相,灾民们瞧向他的眼神又是大为不同。

  ……………………

  “太虛无体,淨穢皆空。妄觉一生,尘缘尽起。既非真境,即是魔宮。是故行持,先當荡涤……”

  陆鸣摇着铜铃,绕着法台走了一圈,嘴里高声咏吟着《太乙火府奏告祈禳仪》的经文,一边不断地抛洒出沾染了黄磷的符篆,在空中凭空自燃——做戏要做全套,这是布法的第一步,名曰“举步虚”

  ………………。

  “道由心学,信假香传。手执玉炉,心存九天;真灵下盻,仙节临轩……”

  陆鸣师了三礼,恭恭敬敬地在铜炉上插了三注粗香后,虔诚咏唱了一大段——这一步名唤“跪默启”。

  ………………

  “天灵天灵,三界威神;木客邪鬼,令化微尘;风雷雨部,四渎神王;五岳真君,各拱壇界……”

  陆鸣云淡风轻地竖起食中二指,插入净水钵,从底部沾染了些许重油之后,二指朝着蜡烛一弹……

  在众灾民的惊呼声中,蜡烛被重油和水珠一激,在空中冒出了一串火焰。

  这一步名唤“召將”——焚降令符,召社令六神。

  ………………

  “杳杳冥冥,天地同生;神化焂(shuū)忽,聚而成形;闻呼即至,遇召速临……”

  “灵通感应天尊……举!”

  召將仪式完成后,今天的重头戏来了,只见陆鸣起身,从案台上拿起一个四灵灯笼,凭空一挥,灯笼便亮了起来——那烛光红黄红黄的,在微夜中看起来说不出的令人舒服。

  陆鸣环视一眼,然后提着灯笼,走到法台上那一堵什么都没有的空墙上贴近一照……

  顿时,空墙上凭空出现了一只只闪耀着微弱橘红光芒的灯笼——不,准确的说,是燃着火的灯笼图案。

  随着陆神仙手中的灯笼的掠过,那一堵空墙仿佛活了过来似的,逐渐亮起了一只只灯笼图案——闪耀着或明或暗的橘红光芒,说不出的神奇。

  灾民们齐齐发出惊呼——那堵墙是他们今天下午亲手砌的,不可能有任何机关在里面。

  怎么会这样……莫非,神仙真的显灵了!?

  这一刻,哪怕是再不信鬼神的灾民,心里也强烈动摇了起来。

  但这还没完。

  “巡!”

  随着一声低喝,陆鸣迈着外八字,仿佛身上承着千斤重物似的,艰难地就要走下法台,而提着四灵灯笼的右手,也仿佛不堪受力的样子,明显地低垂了下来。

  然后又一幕惊掉所有人眼球的场景发生了——随着那只四灵灯笼路过,地面上竟然也纷纷亮起了灯笼的图案。

  “步步生莲!……活、活神仙呐!”看着地面灯笼中的莲花图案,有难民惊呼一声,然后立即下跪伏拜。

  走到了法台旁,陆鸣似乎整个人不堪重负,看着台下跪倒的乌泱泱一片难民,轻轻一叹:“毕竟修为不够,难堪六神同降……罢了,罢了!”

  说完后,陆鸣沉吟了一下,然后左手做了个法诀:“适伸告召,已沐來临,以今奉为某,伏请整肃威严……灯起!”

  正当灾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神通广大的陆神仙在干嘛时,陆鸣轻轻一叹,面露忧色地看着不远处:“穷神作乱,百里不兴;瘟神发怒,疫砺在即……情况堪忧啊!”

  灾民们顺着陆鸣凝视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黑漆漆的河面上什么都没有,正自疑惑时,

  忽然,一点萤光浮出了水面,一个孔明灯竟然就这么突兀地从河中升起,为这黑漆漆的夜空中平添了一丝光亮——但渗人的是,这只孔明灯竟然是惨悠悠的莹绿色的!

  似乎被陆神仙的法令所逼,在第一只孔明灯挣脱了水面,晃悠悠地朝着天空升去之后,

  第二只,

  第三只,

  第四只……

  短短三分钟不到,近两百只绿色的孔明灯就这么不断从水面升起,然后颤巍巍地朝着天空升去。

  这场面……

  非常壮观,但也非常渗人!

  陆鸣一声轻咳,把所有灾民的视线吸引了过来:“瘟神现栖河中,未经做法消弭,轻易不得取水饮用!”

  灾民们又是面面相觑——不从河中取水饮用,那不得渴死么?

  不过先有陆神仙开坛做法的种种神奇,后有河面上升起的那数百只绿色孔明灯,就算胆子再大的人,此刻不敢不信——既然瘟神在河里,不喝河水就不喝河水了嘛,反正以陆神仙的仁慈,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渴死的。

  见到灾民们没有出言反驳,陆鸣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喝一声:“灵通感应天尊,六神离体,暗中为我护身……巡!”

  说罢,整个人的身躯似乎一松,站直了腰杆后,陆鸣大手一挥:“尔等且带路,容我巡上一圈!”

  灾民们闻言大喜,这是有六神相佑的陆神仙,打算救我们了?

  ………………

  “此地已被六神相佑……往后但有被瘟神迫降灾厄者,皆可来次寻求庇佑!”陆鸣提着四灵灯笼往卫生署某个尚未裁撤的摊点一照,桌子上顿时亮起了一个莲花灯笼的图案。

  灾民们心里一苦,陆神仙不是直接施法帮我们治病啊——不过也对,听说瘟神是天上的正神,陆神仙虽然法力无边,但想来也未必大的过瘟神,因此不敢直接触怒瘟神也想得通。

  “哎呀呀!”

  一个灾民捂着手指头含痛,却是在好奇下,伸手摸了下桌子上的那个灯笼图案,顿时被小小地烫了一下。

  看着那名呼通的灾民,陆鸣面色如常:“六神尊严,不得轻犯——瞧在你只是初犯,六神只是小小告戒一番,如有再犯,必然拘你六魄,焚你魂火!”

  那名灾民闻言,顿时被唬得不轻,脸色都发白了起来,而其余灾民闻言,瞧向那个忽明忽暗的莲花灯笼图案,愈发变得敬畏起来——焚掉魂火诶,据说没了魂火,就不能转世轮回了,下辈子连猪狗都做不成!

  陆鸣扫了一圈周围,沉声说道:“天行健,*******——当下虽然瘟神降厄,但也同样是对你们的考验,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们奋于自救,些许灾厄自然很快就会过去!”

  有灾民在一旁嘀咕:“人是铁,饭是钢,现在我们连最起码的吃食都没有,哪来的力气自救啊!”

  陆鸣脸色一正:“我方才已经向灵通感应天尊祷告了,灵通感应天尊冥冥中降下法旨——以四日为限,只要尔等能自强不息,去除三惑,上天自然会降下福祉,为你们一一脱厄!”

  所谓“三惑”,其实是“三毒”的另一种称呼——即贪欲、嗔恚、愚痴这三种根本迷惑。

  而陆鸣所说的“四日期限”,则显得非常古怪——道家向来喜欢用一、三、五、七、九等奇数或者其衍生数字,“四”这个数字是极少出现的。

  但越是如此,却越发让灾民们相信,这位陆神仙没糊弄自己——要不然,按照这些神仙们的尿性,多半会给出“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之类的数字,而非四日这个极短且不合常规的数字。

  要知道,这些原本的庄稼汉子虽然没读过书,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上也显得很愚昧,但这不意味着他们蠢!

  似有所感地彼此对望了一下,感觉到自己一颗心脏砰砰乱跳的灾民,一个灾民大着胆子问道:“陆、陆神仙……真的?”

  陆鸣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却没有回话,只是抬手示意灾民们继续带路巡视。

  还是那句话,这些庄稼汉子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不少人对于人情世故却是颇为精通的,看见这位陆神仙并没有像寻常神婆一样给出肯定答复,又或者自圆其说,心里反而更信了几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浓浓的希翼之色,整个人仿佛都凭空多了三分活力……

  ………………

  “这里的人触了瘟神,记得明天把他们送到我刚才标记的地方化灾去厄!”陆神仙用手上的四灵灯笼一照,某个灾民简易土棚上燃起了一朵诡异的符号。

  随行的灾民们心中一凛,陆神仙果然是有法力的,赵老二从前天就开始发烧不止了,结果人家一照就发现是触了瘟神。

  “遵陆神仙法旨——我们明天一早就送他过去!”两名就住在附近的灾民恭恭敬敬地应到。

  ………………

  “这里被瘟神盯上了,记得明天将所有被褥衣物拿到河边去清洗一番,最好里面的人也下去洗一下身子——这叫做还迹,可以暂时迷惑瘟神!”在另一家难民落脚点后面的树干上照出另一种花纹,陆神仙如此吩咐道。

  看了看窝点那半床脏到起痂的油黑被子,随行的难民们有些犯难——这年头,向来有洗澡伤元气的说法,寻常农户一年到头也不过洗个一两回澡,洗了被子后更是起码两天没东西盖,要是逼着人家连人带被地下河洗上一遭,的确有些过份。

  瞅了瞅陆神仙无悲无喜的眼神,又想起人家之前说的那句关于上天考验的话,几个灾民一咬牙:“成,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就算是架,也要架着谢箩筐去河边把东西洗了!”

  ……………………

  远远坠着的杨默一行人发现陆鸣并没有遭遇到任何困难,于是悄悄隐到一边,暂时休憩了起来——这一天,他们也没闲着,各种准备做了一下午,连饭也没顾得上吃,的确有些累了。

  “老大,那些凭空出现的灯笼图案究竟是怎么弄的?”一坐下,心痒难耐的林图瞅了瞅四周无人后,迫不及待地小声问了起来。

  河里的灯笼是他刚才指挥着放的,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白了就是让几十个特税司警卫含着芦苇杆事先潜入河里,然后按照命令把带着的密封皮箱打开,那些下水时就已经点燃的蜡纸孔明灯自然就会从水里升起,而由于整体包裹在气泡中,那些本就有着起码放水功能的孔明灯并不会被水浇灭。

  这把戏说穿了也并不稀奇,只要一开始没人关注河这边,做起准备来并不复杂。

  但是……

  法台墙壁和地面上那凭空出现的灯笼图案,就彻底让林图蒙圈了——那法台是难民们一捧土一捧土地垒起来的,就连那面空墙也是他们从无到有地堆砌出来的,他瞧得清楚,绝对没有任何机关可言。

  事实上,这也是灾民中哪怕那些不信鬼神的人,依然被陆鸣这一手彻底镇住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在林图想来,这大抵就是杨默为什么非要那些连走路都走不稳的难民亲自垒这么一个工程量不算小的法台的原因了。

  杨默把林图那副迷惑中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纳入眼里,却只是撇了撇嘴——自己让陆鸣号召灾民垒那么大一个法台,用意哪有这么简单。

  不过这事中间的缘由颇为散杂,还是让这货在以后自己悟比较好。

  当下轻轻笑了笑:“你说那些图案啊……其实无非是扎飞中的小把戏而已!”

  说完,想了想,扭头问道:“小图图,你以前玩过臭球(樟脑)没有?”

  臭球?

  林图有些不明所以——那玩意不是拿来放在衣柜和书箱里防蠹的么,谁有事没事地玩那玩意?

  见到这个小胖子摇头,杨默嫌弃地瞅了他一眼:“没看出来,你小子小时候竟然也是个乖娃娃……你知不知道,纯植物提取出来的臭球是可以被点燃的,不管你是直接燃烧,还是拿着臭球直接在墙上画个图案,都能被点着!”

  看着这货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杨默耸了耸肩:“当然,直接画上去的话,外表虽然看不出什么痕迹,但是可燃的时间非常短暂——所以,那堵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墙,其实在刷粉的时候,就已经按照图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埋进去了一层厚厚的樟脑粉了,绝对能让那些图案燃上足足一个时辰!”

  林图恍然大悟:“当初刷粉的那几个从外面请过来的粉泥匠是你安排的?”

  杨默嘿嘿一笑,点了点头——难民安置地里啥东西都没有,到了刷粉这一个环节自然要从外面请人,那些参与修筑法台的难民自然也不会怀疑。

  仿佛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林图在一旁兴奋地抓耳挠腮,然后忽然疑惑道:“墙上图案的疑问解开了,可是地面上的那一出步步生莲呢?”

  说着,林图解释道:“我知道陆鸣在墙那边的时候,之所以把灯笼靠的那么近,就是为了提高温度,方便那些樟脑粉能够点着——说不得还会偷偷在袖子里藏上一些黄磷,悄悄挥洒用以助燃;”

  “但是……地面上的那些图案呢?那时候陆鸣正对着难民,又没有东西遮掩,他是靠什么点燃的?灯笼里的烛火隔着那层轻纱,温度可点不燃地面上藏着的那些樟脑粉!”

  杨默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没发现,咱们这位被六神附身的陆神仙,那会走的很慢么?”

  林图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小小地惊叫起来:“是了!那个四灵灯笼下方肯定有机关,里面装着的也肯定是一些诸如黄磷之类的易燃物,他之所以走的这么慢,就是怕连带着自己也被漏下去的黄磷点燃——那盏灯笼的温度虽然无法点燃樟脑粉,但是绝对点的燃黄磷的,只要落在地上的黄磷一燃,那些樟脑粉自然也会被点亮!”

  杨默嘻嘻一笑:“孺子可教矣~!”

  说着,扭过头去看着远处的陆鸣,发现这货正在那指着几堆粪便煞有其事地忽悠着什么的时候,趁着灯光,杨默仔细观察了那些难民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效果,这些难民虽然一个个依旧是气虚神弱,但那一双双眼睛,却跟白天的麻木空洞截然不同,竟然隐隐多了许多神采.

  呵……

  这就是那个死鬼师父所说的“希望”么?

  对这些大字不识的灾民而言,

  这玩意……

  可真廉价啊!

  不知想起了什么,杨默的嘴角流露出些许的讥讽与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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