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小道童,依然在埋头大吃,碗前的獐子腿骨已经摞起了一大堆。
“徒儿,他们能救你姐姐”,五戒慈爱地摸了摸小道童的头顶。
“真的?他们能救我姐姐?”小道童吐出口中的獐子肉,用袍袖飞快地抹了抹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不住地说道:“谢谢公子,谢谢夫人。”
“道长,这是怎么回事?还请明言”,郑垄扶起小道童说道。
五戒看着小道童,小道童咧着嘴啜泣着说起来。原来,小道童的姐姐被一伙人强行掳走了,万幸前些日子碰到了五戒道长收留了他,他才有了口饭吃。
“呜呜,他们说我姐姐漂亮,就强拉着我姐姐的手,在卖身契上摁了手印”,小道童哭着说:“姐姐被强拉上了马车,还打我,我打不过他们。”
“三天后,牙行有马车从长沙到汨罗去,影珠山是必经之路”,五戒道:“还望你二人援手。”
郑垄看着五戒,心下有些不解,朱高煦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就算大难不死心性大变,他也大可自己救人,又何必假手别人呢?
五戒可怖的脸上微微一笑,说道:“小徒的姐姐是女娃娃,贫道要远赴西北大漠了,带着着实不方便。”他的手从道童头顶滑下来,分开了道童的发鬓,发鬓下露出小道童好大的一双耳朵。
“这……你和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你父亲是何人?”郑垄问道。
“我叫聂在野,姐姐叫聂婉儿,我爹姓聂,别人都叫他聂老邪,我娘死前说,说我爹是个大英雄”,小道童抬头道。
“哦,原来如此”,郑垄点点头,心道,原来这姐弟俩是聂老邪的一双儿女啊,怪不得朱高煦如此上心。说起来,自己苦练《六耳决》,与聂老邪也算有师生之实,相救他的女儿也是理所应当。
“言尽于此”,五戒从身后拿出一个细长条包袱,递给郑垄,道:“搭救小徒的姐姐时,这是信物。”说吧,五戒站起身来,把斗笠戴到头上,准备离开。
蓝娘一把握住五戒的手,眼眶中挂满了泪水。
五戒用另一只手慢慢抚上蓝娘手背,躬身道:“贫道道号五戒,后半生自当戒利、戒名、戒贪、戒傲、戒怨,若是今后有缘,咱们再见吧!”
蓝娘问道:“你去西北大漠做什么?”
五戒摇摇头,并不多言,从蓝娘手中抽出手来,打怀里取出半枚冠玉,递给蓝娘,蓝娘赶紧从怀中拿出另半枚冠玉。
两枚冠玉对接起来,严丝合缝,就连上面的黑沁也完美组合,组成了完整的一幅山水图画。
“这块冠玉,既是山水图,也是藏宝图,蓝娘,你仔细看看,就能找到地方”,五戒说罢,起身带着道童绕过屏风出了汤面馆,头也不回地去了。
蓝娘隔着窗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五戒道长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也不愿离开。
郑垄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蓝娘劝回驿站。
当夜他就向马闲和马恬说起救人的事情,当然,郑垄只说是偶遇故人相托,不想马恬却柳眉倒竖,叫道:“阿垄,你不清楚,这些人走影珠山这条道儿,就是奔江南去了,想来那姑娘定然长相俊美,人牙子要把她卖到江南去当瘦马。”
“瘦马”一词,郑垄并不陌生。他知道,在明代,人牙子四处搜罗身量纤纤的少女,把她们转卖到江南。这些女子不但要学会琴棋书画、梳妆整理,甚至识字、唱曲,捏肩、捶腿,乃至闺房之乐,都必须样样精通,如此一来,才能卖个好价钱。
在巨商大贾眼中,“瘦马”是色艺双绝的尤物,而在马恬眼中,“瘦马”不过是富贵人家手中的玩物罢了,她怎能不愤怒。
马恬义愤填膺,马闲也是侠义心肠,三人商量好了,在长沙多待几日,先办好这件事再说。
转眼到了第三日。
春季的影珠山层峦叠嶂,苍翠碧绿,日上三竿时,山中官道上,一头骡子拉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一名武师把马鞭斜靠在肩头,坐在车帮子上打着瞌睡,另一名武师骑着一匹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之后。
马车缓缓驶上一个陡坡,这陡坡不过一丈多宽,一侧紧靠山崖,另一侧是数十丈的悬崖峭壁,真个刀削斧砍,险峻异常。
坡路陡峭,车后的武师跳下马来牵着马行走,坐在车帮子上的武师也跳下车来,小心地向着车中说道:“老爷,坡有些陡,车子沉重,您看……”。车内哼了一声,一个矮小男子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
几人一路向坡顶行去,快到坡顶时,一块突兀的大石后,绕出一名面目清秀的男子,穿一领粗布凉衫,手持一根木棍,哈哈大笑着说道:“牙公,好久不见,这是要向哪儿去啊?”
那行路的老爷一惊,脚下踉跄几步,叫道:“要买人,城里牙行挑去,别挡道儿。”
两名武师上前来,拔出身上腰刀喝道:“什么人,敢拦牙行毛执事的马车,胆子够肥的啊!”
那清秀男子正是马恬假扮,她把木棍在手中一敲一敲,笑着说道:“牙行毛执事,可是犬牙的牙,牛毛的毛?”
毛执事一惊,向着两名武师一摆手,阴恻恻说道:“做了他,拦路抢劫,杀了白杀。”
两名武师交换一下眼色,一名武师抢上前去,抡圆了腰刀向马恬兜头砍下。却听见一声弓弦响,那名冲出来的名武师咽喉中插着一支羽箭翻身栽倒,双手紧紧捂住喉咙,指缝间却血水迸溅,口中嗬嗬有声,眼见不活了。
一棵大树后,郑垄手持弓箭,缓缓而出,又拉开满弓,对准了另一名武师,那名武师满脸惊骇之色,退又不敢退,进又不敢进,末了扔下腰刀,一把抱住头跪在地上,口中呼喊着:“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你杀我一人,等于杀四人啊!”
郑垄上前几步,问道:“此话怎讲!”
那武师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说道:“我家有八十老娘,妻子残疾,孩儿幼小才刚断奶,全凭我一人挣钱养家,爷爷杀我一人,那老母、残妻、幼子一个都活不了,可不是杀我一人,等于杀四人啊”。
郑垄有些怀疑,但手中之箭还是暂且放了下来。
却见那身材矮小的毛执事一跃而起,腿脚倒也利索,向着陡坡之下飞跑而去,郑垄也不放箭,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山坡下,一瘦高身形的汉子向坡上走来,也不怎么用力,只是东一飘,西一晃,脚程却快得惊人,待到与那毛执事相遇之时,刀光一闪,毛执事左腿上就挨了一刀被搠翻在地。那瘦高汉子一脚踏住他胸脯,喝道:“认得爷爷么?”
毛执事面如土色,在地下只是嘶嚎叫:“好汉,饶了我性命吧,饶了我性命吧,我……我……我有大礼相送。”
瘦高汉子正是马闲,他探下身去拎住毛执事腰带,像拖死狗般拖着他上了山坡,掷到马车旁边。
毛执事面如土色,指着马车道:“快下来,快下来。”但见马车轻动,一名十七八岁的清秀女孩满脸泪痕,从马车上慢慢下来。
这女子身材纤细,眉眼清秀,任谁见了都顿生“我见犹怜”之感。
“我把这女子送给你。”毛执事面如土色,一手捂着大腿,鲜血不断流出,另一手一指马车,狼嚎般说道:“里面还有一口箱子,里面细软全都归好汉们,饶了我吧!”
马闲走进马车,探身进去,拽出一口红木木箱,伸出大手“咔吧”一声扭断锁扣。
毛执事如狗一般连爬几步,从箱中取出一个黑皮包袱,单手抖落开来,但见七八个金元宝,十余个银锭散落一地,他哆哆嗦嗦又从箱子底夹层中抽出一沓银票递向郑垄,哭嚎着说道:“好汉,这里还有三百多两银票,全都归你,再加上那个女子,饶了我姓名吧!”
郑垄走上前去,翻动几下银票,拿着刀背,在毛执事脸上啪啪啪连磕几下,唬得那毛执事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突然一片腥臭传来,原来那他大小便失禁,裤子一片透湿。马闲一跃跳出两丈多远,捂着鼻子说:“这货还是个屎壳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