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闲手里拿着的,正是妮娜腰间的花草荷包。荷包所代表的意义,马闲自然清楚。
“你,你怎么拿到的”,马闲拿着荷包,一脸的不可置信。
“马叔,你就说你要不要吧,不要就还我”,郑垄道。
“要,为啥不要”,马闲笑眯眯地将荷包收入囊中。
“要荷包,就得听我的”,郑垄笑道:“马叔,给你机会,就看你今晚能不能抓住了。”
郑垄马闲耳语一番,马闲听着听着,手里拿着荷包,两眼渐渐放光,嘿嘿笑着,几乎要给郑垄鞠躬致谢了。
“按我说得办,先走出第一步”,郑垄笑道:“记得一会儿把我说的交代给我马姨,这事儿可不能办砸了。”
马闲笑道:“你才跑了几天江湖?论演技,我告诉你,你马姨可是一流的”
郑垄点点头,门外一名小厮来请,说是马老太公请他一起前往县城赴宴,郑垄答应着,随着这名小厮一起去了。
这天傍晚,彩霞漫天,熙熙攘攘的崐宁县城大街上也迎来了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店铺伙计们纷纷拿起长竹竿,挑亮灯火挂在门前。从街口远远望去,方的、圆的、扁的,红的、黄的、橙的……一盏盏灯笼勾勒出街道的走向,配着将黑未黑的天色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真个人间烟火气十足。
今日县尊包场日升楼,这里早已准备得妥妥当当。只见胖掌柜的一身新衣,亲自带着几个伙计在大门口招呼着。
日升楼掌柜姓朱,人称“笑面朱”,见到乘车而来的商绅,或是腰胯苗刀的苗寨头领,他都满脸堆笑亲自迎上前去,将客人迎上二楼,再让伙计把客人的随从安顿到一楼就座。
二楼大厅宽阔,前方放置了一尺多高的宽大木台,台下十几张圆桌上,摆放着板栗、大枣、柿饼等干鲜杂果。四五十人正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不少人还抽着胳膊粗的竹筒水烟,烟雾缭绕中,乐乐呵呵地拉着家常,偶尔有人讲个荤段子,一声哄笑过后,不知哪位正抽水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又引起一阵哄笑。
笑声随着一个儒衫中年人的到来,慢慢静下来,来人正是县令王儒礼。
王儒礼登上木台,笑着向四周点了点头,双手虚按,此刻大厅中再无一人说话。
“诸位看我薄面今日前来,本官先谢谢诸位了”,王儒礼向众人施礼道,众人纷纷站起身还礼。
王儒礼接着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从京城前来咱们崐宁时,一位长辈曾在临行前向我赠言三个字。这三个字就是‘下苦功’,他说,世人只知无论求学、耕田、政务,都得下苦功才是正道。这三个字,包含有三层意思,一个是‘下’,一个是‘苦’,一个是‘功’。所谓‘下’,就是要放下身段,总要接上地气才行,所谓‘苦’,就是要不辞辛苦,埋头苦干,所谓‘功’,就是戒骄戒躁,久久为功。”
王儒礼这番话,说得台下纷纷点头。
王儒礼慢慢走下木台,向台下的马老太公示意,请他接下来主持。
谁知马老太爷却坐着没动,郑垄却一步跨上木台,朗声说道:“王大人说得对,‘下苦功’这三字是有大智慧,大文章的,我今日在县衙,颇受王大人指教,就以今年来说,柴河虽是崐宁的母亲河,但也有其暴虐的一面,这些年,这柴河毁了多少粮田,冲散了多少人家,诸位心中都是有数的。就说去年,几场大雨来得急,不过一天工夫,全县就七处河堤决口,冲毁沿岸良田七八千亩。大家说说,这条河,咱们该不该好好治一治?”
郑垄说得很真诚,底下宴席中个顶个也都是人精。按常理,郑垄最后一句结语“该不该好好治一治?”之后,听者自该花花轿子人抬人,答一声“该。”然而,台下居然只有马老太爷一人叫了声“该”。
很明显,厅中众人还想看一看,王儒礼的“胃口”有多大?
王儒礼略微一愣,怎么主持临时换将了?不过他略一思量也就笑了,郑垄充当这个主持,恐怕比马老太公还要好,因为厅中众人,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要知道,郑和在崐宁的影响力,那可大的不是一点半点,只要郑垄接下来表明身份,那谁能不卖郑和几分面子?
不过,郑垄却没有表明身份,他接着说道:“王大人认为,这条河,必须治,而且治慢了不行,只治表不行,要治就治出个样子来。今儿这宴席,还请诸位想出个辙来,把这柴河治好,还望诸位鼎力支持啊!”
“这小伙子是谁?怎么看着眼生”,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马老太公笑呵呵地站起来,向着周围团团一揖:“这小伙子是老朽族孙,刚才外地回崐宁不久,想来昨日大家伙在龙舟大会上已经见过他了。”
众人议论纷纷,原来昨日为禾带村夺得牛角金刀的就是这个小伙子啊,只是昨日这小伙子打着赤膊,一副彪悍的样子,怎么一转眼,他又身着儒衫,成了一名翩翩佳公子。
木台上,郑垄接着说道:“说穿了,柴河是匹烈马,要想给柴河系上笼头,关键还在银钱上。县尊王大人已经拟定了一份柴河水利修缮图,对河流经哪些村寨、河堤如何修缮等等都一一明确,现在,砖石、麻袋、镢头等等费用,大约六千两就能将这柴河治得服服帖帖,诸位以为如何?众人拾柴火焰高,王大人也希望在座的各位慷慨解囊,为崐宁百姓把这件好事办实在了。”
郑垄话说得漂亮,但台下却无人响应,众人愤愤将目光看向第一桌席面。那张桌子上,坐着四个人,两人穿着常服,两人穿着苗装,其中一个人正是妮娜,而妮娜身边的大汉身穿苗族对襟短衣,是一名虬髯大汉。
妮娜看到登台主持的居然是郑垄,满脸的疑惑,郑垄悄悄向她眨了眨眼,并不解释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这名虬髯大汉身上,郑垄明白,此人定是仰阿莎和阿满的父亲,山花寨寨主引勾。
引勾环视当场,伸出大手握住酒杯缓缓站起来。
“店家,这小小酒盅不过瘾,换大碗来”,引勾向着“笑面朱”叫道,真个声如洪钟。
“笑面朱”小跑几步,接过酒盅掉头奔后厨而去。片刻工夫,端着一个斗大的瓷碗,轻轻放在引勾面前。
引勾单手拎起酒坛,稳稳当当倒了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朗声说道:“此酒为王大人千里迢迢而崐宁而喝,也为王大人造福百姓而喝,来来来,诸位举杯,咱们崐宁有这样的好官,着实好福气啊,来,干啦!”
满堂宾客都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笑呵呵地一饮而尽。
引勾盯着郑垄道:“小伙子,你方才所言极是,柴河也该好好修整修整了,但我还有三个问题,要问一问你。”
“您请直言”,郑垄说道。
“我看你像是个读书人,我来问你第一个问题,你可知一县之尊,年俸多少?”引勾问道。
“按大明规制,知县年俸五十两,禄米三十三斛。”郑垄正色道。
引勾哈哈大笑,道:“对,就是这个理儿,苗疆穷山恶水,寨子里都是山坡田,攒个银钱不容易,但王大人说话了,我们勒紧裤腰带也得支持一二,就像你方才所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嘛,王大人年俸五十两白银,我山花寨也认捐五十两纹银,如何?”
五十两纹银,是王儒礼一年俸禄,这样算来似乎不少,但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这引勾明显是在敷衍。开什么玩笑,崐宁县最大的苗寨只捐出五十两纹银,那全县其他苗寨呢,按照人头比例,多的不过三四十两银子,少的恐怕才十两银子,四十九处苗寨,加起来恐怕也就千两纹银上下,距离六千两纹银,可还差得不是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