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垄怕红薯在异国他乡名称不同,又详细描述了红薯根茎叶的模样,最后干脆画了一张红薯图画交给郑和。
郑和接过图画,夹在小册子中,又漫不经心地道:“阿垄,听说你小子,最近把‘外班’子弟收拾得够呛?‘御史’都吃屎啦,‘尚书’也是狗啦,哈哈!”
郑垄一笑道:“话赶话说出来的,玩笑话罢了,也并非有意为之。”
“哼,有意为之那还得了?”郑和道:“你以为这事只是你们娃娃间的玩闹?连张太后都知道了,要不是那多家小子,有言在先说什么‘是狼(侍郎)是狗’、‘捂腚(武定)难辨’,这事你以为这么容易揭过去?”
马闲抬头问道:“大兄,可是骂了小的,老的不愿意了?”
“老的当然不会这么没风度,听说多大人和吴大人狠狠收拾了两位公子”,郑和道:“不过那两个小家伙,可从来都是在京城横惯了的主儿,阿垄还需小心才是。”
马闲道:“怕他们做什么?阿垄和我明日就回老家了,天高皇帝远,没啥!”
“嘿嘿,马叔,我义父的意思是,若这两人再出什么幺蛾子,要狠狠地打回去”,郑垄笑道:“咱们是马上回老家了,但早晚还不是得回这北京城?”
郑和一仰脖喝掉一杯茶,道:“对,高调做事最好,不要怕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那是对小门小户来说的,你记住,对名门望族来说,够‘秀’才是资本,无人能够‘摧’之。”
这话马闲可有些听不懂了,歪着脑袋问道:“大兄,怎么你教阿垄的,和平时教训我的话,如此天差地别?”
郑和笑道:“马闲,你我虽同出一源,但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挑刺呢,低调最好。阿垄不同,他是我独子,是将来继承香火衣钵之人,只要他站得住个‘理’字,那上上下下谁不让我三分,怎么,难道一个垂垂老者为国七下西洋,连个独子都护不住吗?岂不是笑话。”
郑和转身向郑垄说道:“记住,你越高调,就越容易出彩,越容易显得我郑和正大光明,越容易显得张太后慧眼识人,越容易在科举仕途上过得去那独木桥。当然,高调的前提,是你肚子里有真文墨,脚下也得站得住理儿,明白吗?”
“明白”,郑垄指了指马闲手中的《忠义水浒传》,笑道:“义父放心,我也不做那衙内,也做不出什么当街调戏林冲妻子之事。”
“哈哈哈”,郑和与马闲大笑起来。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郑府门前车马喧腾。
大包小包的土产,整箱整箱的藏书……十几个小厮忙前忙后,将东西运到五辆大车上,老管家拿着清单,一样一样照单销号,保证一样不落。
张道庸与马恬昨夜就歇在郑府中,此时并肩站在台阶上,与郑垄和马闲说着闲话,蓝娘笑吟吟地站在郑垄身后。
太阳刚露头,老管家向郑和禀报,所有物事都已装车,随时可以启程。
郑和拿出一面堪合牌交给郑垄,郑垄接过揣入怀中。
这面堪合牌可是好东西。明朝时,朝廷为空重蹈元朝滥用邮驿的覆辙,特制信牌发给官宦公差使用。宣德年间,驿路极为发达,陆路每五十里就有一座驿站,水路驿站距离稍远些,八十里就会有一座驿站。堪合牌品级不同,持高级堪合牌者,沿途水陆驿站,不但需要无条件供应吃喝住宿,甚至连马匹、船只、脚夫都应随时调拨使用。
说起来,堪合牌是供官员致仕巡查,或边镇飞报军情使用的,但这些年,对于高级官员来说,这一条已经形同虚设,大家在朝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家都方便,就连察纠内外百官的御史,也对此不闻不问,他们自己也在用嘛,伤人伤己的事情谁会去做?
老管家又拿出一张织锦文符验,交给小喜子,当面叮咛道:“车马安稳先行,到驿站出示符验,务必于端午前三日,在云南府崐宁县官驿等待郑公子一行。”
张道庸问道:“怎么,车马与咱们不一起行走吗?”
“你个傻子”,马恬笑着翻了张道庸一眼,眼神中全是恩爱:“大兄这是让车马自行,我们一路游山玩水,不耽搁了行程就行。”
“哦”,张道庸笑着点点头,突然提着前襟小跑向一辆马车,钻进车厢了好一会儿,抱了一摞书下来,笑道:“虽是游山玩水,看书是不能耽搁的!”
众人都笑起来,马闲看了看郑垄,他知道,郑垄今早依然在两腿上绑着好几个铁砂袋,这两人何其相似啊,都是肯下苦功的人。
小喜子来到台阶前,向郑和等人行礼,又向郑垄一揖道:“公子,小人车马先行,只会早到不会晚到,只在云南府崐宁官驿候着您就是。”
郑垄道声“辛苦”,小喜子回身上车,带着车队扬鞭先行了。
不一会儿,又从角门驶出两辆宽轴马车,车后还系着三匹健马。
老管家上前,掀开车帘,车中着实宽敞,坐四五个人绝无问题:“公子,老爷吩咐了,张姑爷和蓝娘乘坐马车为宜,您几位乘马即可。”
郑垄点点头,回过头来准备向郑和大礼拜别,却不想郑和不见了踪影。
马闲拍了拍郑垄的肩膀,道:“大兄方才进府去了,他说你不用拜别他,他希望等着大开中门,再接你入府的时刻。”
郑垄的眼睛似乎湿润了,他知道,郑和对自己是真好,对自己真是抱有莫大的希望,大开中门,那不得是“东华门唱名”才能做到吗?这对自己是多大的鞭策啊!
郑垄对着府门躬身拜了三拜,他知道与郑和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几人上了车马,一阵马蹄“哒哒”响,离开了德胜门向城外驶去。
郑垄骑马上出了城门,回望高大巍峨的北京城楼,心中居然生出了依依不舍之情。说白了,从后世穿越而来,在这北京城中,他死中求活,忽悠宣德,造千里镜,助内班扬眉等等事情,说过也就过去了,最让他在意的,就是与郑和这段父子之情,他从心坎里能感受到,来自郑和的那份浓浓的关爱。
“郑兄弟,哪里去?”护城河外,百十个年轻人正在弯腰踢腿锻炼身体,一个声音笑着自人群中叫道,那人肩宽背厚,身材壮硕,正是工部尚书吴大人的三公子吴天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