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器不利的问题。

　　秦朝是有铁，但大部分都被投入到军队之中，农事所用之铧犁锄镰铲等器具皆为铜铁合练，且数量少到百姓需向官府借用，若损受罚。

　　所以大部分人用的都还是木制农具。

　　耕牛极少，十几户靠一头牛，但农耕天时不等人，一头耕牛根本轮不过来，农事基本上还是靠人力。

　　这些因素若是不解决，就算是改粮计成，也无法让秦国富饶。

　　其次是苛制的问题。

　　这个问题比器不利的问题更加严重，且百姓谈之色变，徐福好说歹说才有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汉哭着和他开了口。

　　一是田税。

　　秦朝百姓的田租是十税一，看起来不算很高，但限制严苛，官府的规定是：‘以其受田之数，无垦不垦。’

　　就是给你多少田，无论你种不种种的好与坏，是否遭受天灾，你都得交够田税。

　　二是无偿徭役。

　　比如正在修建的长城，骊山陵，阿房宫就让几十万大秦百姓卷入了这种无偿徭役，口粮自备，衣物自理，允许取庸代役。

　　取庸代役就是一些不想去或者因病痛残疾而不能去的人，可以交钱免役，十钱可抵一天役，没钱可向官府申请贷食，若是借的贷还不上的话，再用劳役抵偿，陷入死循环，很多人都因为贷食卖子卖妻卖自己，成为‘奴隶’。

　　真的是力役二十倍于古，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绝与道树，死者相望。

　　在这种苛制之下，大秦百姓的农业生产欲望都很低迷。

　　比如这些给嬴阴嫚种田的佃农，他们就认为，与其死守着自己的田地累死累活最后却成为奴隶，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自己卖给贵人。

　　起码不用受苦，不用饿肚子。

　　老汉的话让徐福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挫败，若老汉所言没有夸大，那现在大秦百姓的生活已经是到了水深火热之中。

　　真正的‘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

　　他也终于明白英雄史书和百姓史书的区别。

　　咸阳城中的将官权贵出手动辄便是万钱，咸阳城外的百姓卖儿卖女卖房卖妻卖自己。

　　他以前了解的大秦，不过是英雄的史书，导致他和所有穿越者一样，认为自己只要拍拍自己的小脑瓜动动嘴，就能将一个浑身弊病的国家拯救并改变。

　　可就在他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准备大刀阔斧改革时，眼前的百姓史书却告诉他，在他的面前有更多的困难，首当其冲的便是统治阶层的固化思维与切实利益。

　　这让徐福很蛋疼。

　　他从没想过当什么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但眼下的秦朝若是不改变，真的很难成长很难实现文明跃迁。

　　更无法成为他有资格对话四维文明的坚固壁垒。

　　秦朝需要工业变革，但更需要的是思维变革。

　　虽然思维变革这个想法在徐福见识到咸阳城人的冷漠时便诞生了，他也为此做了些准备和后手，但他之前打心底是不愿去将山河捣碎再重组的。

　　因为在他看来那样是浪费时间，重新实现统一的战争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

　　可现在，他的想法又发生了一些改变，思维变革必须提前进行了，也必须大获全胜，优先级甚至高于工业变革。

　　若统治阶级不愿体面的变革，那便强行变革。

　　大秦拖不起，他更拖不起。

　　及时止损是有必要的。

　　就在徐福思考如何让逼迫嬴政支持改革或嬴政扶不起时自己该从哪里开始捣碎山河这两个问题时，百里虎走到了他跟前。

　　没有声音的那种。

　　“君侯，我那边调查完了，等回去了我给您写出来，看您眉头紧皱是遇上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了么？”

　　“百里虎，本侯听说你曾游历四方。”徐福吐掉嘴里的草根起身，望向远方的同时用余光打量着百里虎，“你觉得大秦的百姓过得如何？”

　　“君侯，在下不敢妄论，不过...君侯为陛下寻回了长生药，陛下若是万年，在下相信以陛下的能力，假以时日大秦一定会变的更好。”

　　“嗯，本侯也是这么觉得的。”点头后，徐福笑着回到了小路上，他本来真的只是想和百里虎打听一下更远之地的情况，没想到眼下却有了意外收获，百里虎刚才说到陛下若是万年的时候轻轻握了握拳...

　　看来这货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刚才几句话最起码有一半是假的。

　　得好好观察一下了。

　　“走吧，快中午了，我们去找公主。”

　　...

　　当徐福找到嬴阴嫚时，她已经被一群佃农簇拥在了中间。

　　因为母亲的关系，嬴阴嫚一直不是很喜欢这种被人供着敬着的感觉，她一见徐福走近，连忙指着徐福大喊了起来，“大家往那看，那个人就是忠武侯徐福，他这次来是为了观察我大秦农事，以成改粮之计。

　　等他成功了，大家就不用受苦了。”

　　佃户们一听脸色大变，连忙跑到徐福身边，纳头便拜。

　　他们之前可是在徐福面前说了不少抱怨大秦的话，虽然大部人说的都不怎么过分，但贵人的心思难猜...

　　“大家快起身吧...”徐福并不知佃户们心中所想，颔首微笑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唉。”刚才嬴阴嫚介绍他时的眼神清澈明亮。

　　他能看得出来，嬴阴嫚相信他能完成改粮计，也相信改粮计会让大秦百姓不在受苦。

　　这让徐福的心情稍微有点复杂。

　　这妮子不坏，也有点小聪明，有少女的天真也有男儿的胆色...徐福是想娶她的，希望她爹能明事理吧。

　　整理好心情后徐福发现，他面前的佃户们竟然没有一个起身，“你们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君侯，老汉先前不知是您，望您恕罪啊，老汉之前那些都是胡言乱语。”说话的是之前和徐福抱怨苛制的老汉，“您就当听了屁...”

　　“达，君侯怎么能听屁？”

　　“你个娃娃懂什么，君侯...”

　　“老人家，我不会因为你说实话苛责或怪罪你的，相反我还要感谢你。”徐福说着将老汉扶起并打掉了老汉身上的土，“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了解农事的弊漏...”

　　“当真？”

　　“当真。”

　　徐福点头后，所有的佃户都松了口气，一个个起身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过这种笑容并没有持续很久。

　　佃户们围着徐福一番称颂后，又苦下了脸。

　　“又怎么了...”

　　看着这些变脸比小孩子还快的佃户，徐福有些哭笑不得，笑的是他们这般做派，证明嬴阴嫚平日里待他们应该很宽容，是个好同志，哭的是看这帮人的样子，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薅他的羊毛。

　　果不其然。

　　那个老汉搓着手又站了出来。

　　“君侯啊，老汉听旁人说您是仙人...”

　　“咳咳，我不...”

　　“您会除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