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州衙到州学,就是一个出门转弯的距离。
可在霍南辰的感知中,就是权术心理上的天差地别。
知州朱勉,刚才还端着架子冷嘲热讽,现在就能忍得下那口气,主动追出来问他要墨宝。
而曾教授呢,方才正直不屈也就罢了,现在人家主动地上橄榄枝,他不接也就罢了,还要夺过来踩两脚。
这些人,真该去读读伟人的书,好好学学什么叫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像他们这么搞,不搞得水火不容才怪了!
不过那些也不是现在的他该去考量的事情。
回去州学,认真将昨日那首西江月写了一遍,郑重署名,送给了曾教授之后,霍南辰拿着三份请柬,开心地朝着家里走去。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一趟还是很成功的。
除了最后跟朱知州的小小不愉快。
哦不,准确来说,那是曾教授跟朱知州的不愉快。
想来这位朱知州也不会怪罪到他身上吧。
毕竟最后临走时,他还给了对方一个【你看我也没办法】的眼神。
这种大佬应该不会怎么迁怒自己吧。
霍南辰一边想着,一边循着香气,来到了一家烧鸡店前,掏钱买了一只。
他如今武学进境愈发出众,能打多少人之类的不好说,但这饭量却是显而易见地越来越大了。
拿着烧鸡,刚刚转身,就碰到了一个和善的中年人。
中年人衣着绫罗,神态富贵,身后跟着一个仆人,笑着朝霍南辰作了个揖,“小友,这厢有礼了。”
霍南辰回了一礼。
“小友可否有空,一起走走?”
霍南辰皱眉。
“耽搁不了什么事,小友赏个脸?”
霍南辰开口,“我欲回杏花巷,阁下若是有心与我一道便是。”
锦衣中年点了点头,“叨扰小友了。”
霍南辰平静地走着,一旁的锦衣中年也不急,默默跟着他的脚步,四下张望着,“有些年没仔细逛过这条街了,没想到竟然已经如此繁华热闹。”
霍南辰问道:“阁下不是江州人?”
“是。只不过很多年没逛过街了。”锦衣中年叹了口气,“自打想到自己随便就能买下一条街的时候,对逛街就再没什么兴趣了。”
霍南辰扭头,行了一礼,“原来是钱大官人,失敬了。”
锦衣中年挑了挑眉,赞叹道:“不愧是这两日声名鹊起的天才,名副其实。”
被对方叫破身份,霍南辰平静道:“钱大官人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锦衣中年叹了口气,“难得碰见个聪明人,想多聊几句的,看来是真的老了。”
他看着陈南诚恳道:“我受人之托,想与陈公子打个商量。你今日出城去可好?”
霍南辰眉头微皱,“听闻钱大官人素有钱半城之称,但这江州城还不姓钱吧?”
“自是不姓。”锦衣中年开口道:“所以是与陈公子打个商量。”
霍南辰心头莫名便想起了昨夜的故事,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感觉。
昨夜那人使用幻术而不是直接杀人,想来是因为在城中还顾忌律法或者一些别的可能,不方便。
但如果是出了城,荒郊野岭,那人家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下手了。
他眯起眼,“若是我不同意呢?”
“哎!”
锦衣中年又叹了口气,目光看着前方的人群,平静道:“你如果不走,我便会杀了你,以江湖仇杀的方式,而后自有我的护卫去衙门自首抵命。”
他又补了一句,“我能这么说,自然有把握城防军和衙门捕快绝不会出现。”
他扭头看着霍南辰,很认真地请求道:“反正你都要死,何必要将这杀孽留在我身上,出城去吧?死在外面,好不好?”
霍南辰看着眼前这张脸,看着他平和之中甚至带着几分哀求的表情,听着他足够疯狂的言语,衡量了一下擒贼先擒王的可能,忍住了动手的欲望。
“什么时候?”
“今日出城即可。不出城,今晚的杏花巷,可能不太安生。哦,还有,知道你刚从州衙出来,不要想着去州衙和州学,那我的人可能在半路上就会动手。”
他笑了笑,“江州是个和平的地方,这些黎民百姓总是无辜的,没伤到人打到什么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你说呢?”
“晚上,我等你们。”
霍南辰冷冷抛下一句,便大步走开。
江州首富钱雨生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背影,叹了口气,“你说这人为什么就不肯出城去死,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呢!”
他扭头看着身旁的仆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仆人开口道:“老爷,春风台大人物的话,咱们没办法啊,杀这么个小喽啰,总比让咱们去杀什么别的大人物好啊!”
“买鱼了啊,现点现杀,保证新鲜啊!”
一旁的摊位上,掌柜的站在路边吆喝。
锦衣男子扭头看了一眼,“回头去把那铺子买了,让他滚蛋,老爷我最不喜欢杀生了!”
“哎!当个有钱人,真他娘的累啊!”
锦衣男子长叹一声,转身回府。
人群熙攘,喧闹依旧,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
走到杏花巷口,霍南辰停下脚步,转身去了旁边的一条街上。
他的步伐不慢,但依旧从容,仿佛方才并没有一个在江州城跺跺脚就会抖三抖的江州首富过来说要他的命。
他一路走着看着。
最后进了一家桌椅店,花钱订下了一套可躺可摇的竹椅,交了钱,掌柜的写了票,回头凭着这个条子来取便可。
他慢慢将条子放进怀中,无视着隐隐跟踪着他的人,走回了杏花巷。
走进巷子,他发现自家斜对面那家头巾铺子居然换人了。
不少人正搬着东西从那儿进进出出,早上在面摊儿见过的那个青衫人正站在门口,指挥着搬运。
瞧见霍南辰,他主动迎了上来,打起了招呼。
霍南辰也才知道,这位竟是这家新铺子的东家。
他回了一礼,朝里面看了一眼,忽然微微一顿,“阁下开的竟是一个兵器铺子?”
青衫掌柜点了点头,“不错,我们的东西质量好着呢。”
他打量了一下霍南辰,“此番新来,既是邻居,未来难免多有叨扰,您要不进去看看,有看得上眼的,按本钱算给您,也能当个防身。”
霍南辰犹豫了一下,真就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铺子里还在规整,有些乱糟糟的,货物们都还在箱子里,但这自然难不倒熟悉自家东西的掌柜。
他笑着道,“您是喜欢剑还是喜欢刀,或者什么别的兵刃?”
霍南辰开口问道:“与人厮杀,什么最实用?”
青衫掌柜微笑道:“看看刀吧。”
霍南辰点了点头。
很快他就选好了一柄,很简单的环首刀,开了刃,很适合劈砍。
“我要两把。另一把按市价给。”
青衫掌柜怔了怔,笑着说了声无妨,然后亲自给他包好。
从兵器铺子出来,霍南辰便直接回了小院。
把刀放在手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默默地炼化体内参与的药性。
中途许笑来过一次,霍南辰开口道:“许兄,一会儿我要去办个事,估计会比较麻烦,明天咱们再见。”
许笑嗯了一声,“需要我帮你算一卦吗?”
霍南辰想了想,“劳烦了。”
许笑微闭着眼睛,翻起掌心轻轻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辞。
过了一会儿,他展颜一笑,“霍兄,你放心,我算过了,这事儿会很顺利,平平安安,一切毫无阻碍。”
霍南辰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谢谢你啊!”
“都是自家兄弟,客气啥!”许笑哈哈一笑,“那行,我就先不打扰你了,有什么明日见面说。”
“好,明日见。”霍南辰点了点头,又将烧鸡递过去,“刚买了只鸡,晚上估计没得吃了,送你加个菜。”
许笑也不拒绝,伸手接过,“谢了啊!”
时间悄然来到了傍晚,霍南辰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而院门口,喧嚣也如期而至。
几个泼皮一脚踹开了院门,口中叫嚷着,“新来的,懂不懂规矩,交五两银子,今后在这条街面上的事儿,我们几个给你平了!”
霍南辰起身走出房间,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见这几个泼皮进了前院,把院门一关,竟然互相动起手来。
一拳一脚,打得嗷嗷乱叫。
接着他们便直接扯开院门,狼狈蹿出,站在街面上,指着院门叫嚣道:“你完了,我们是钱大官人家的,敢打我们!你且等着,晚上我们自来寻仇!”
霍南辰眯着眼,看着他们跑远,也没阻拦。
他知道,这是对方的铺垫。
就如同方才他做的那些准备一样。
所有的准备,都会在晚上见分晓。
对方要他的命。
但他不想给。
就这么简单。
想要,那就晚上用刀剑来拿吧。
他站起身,走出了院子,来到了隔壁的药铺。
当霍南辰走入药铺,祖孙二人都望了过来。
拿着一杆小称称药的关黎目光中更是带着几分忧色。
霍南辰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在关老头儿的对面坐下,“关老,我先前去胡记桌椅店订做了一把椅子,可以半躺可以摇着睡觉,您老平日久坐,也可以多注意身体。”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条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银钱我已经付了,七日后去取就行了。就当晚辈给老爷子的生日贺礼。”
他笑了笑,“感谢您的厚爱,但是今日有点事,怕搅扰了您的寿辰,晚饭我就不受用了。”
“等一下!”
霍南辰刚刚起身,关老头儿便开口叫住了他。
“贺礼老夫接了,晚上这饭你也得吃!”关老头儿哼了一声,“一帮狗屎一样的玩意儿,搭理他们都是抬举了!”
“黎儿,做饭!”
关黎欢快地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秤杆,进了厨房忙活。
关老头儿看着欲言又止的霍南辰,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放心,搅和不了!”
说着拿出一张纸,拿起笔刷刷写下了个大字,然后找来一块木板,用浆糊贴了,直接摆在了霍南辰的小院门口。
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你们要找的人在隔壁药铺吃饭!等着!
霍南辰:.......
老人家的寿诞,自然是早有准备,关黎没忙活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
有荤有素,色香俱全。
一桌菜,既显示了药铺祖孙二人平日还算优渥的生活,也彰显了关黎出众的厨艺。
关老头儿从一旁的抽屉里取了一坛酒,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晚上可能有事,但这酒是我精心调制的,能舒筋活血,喝点无妨。”
霍南辰开口道:“关老,我不习惯在这种关头,去相信一些没有经过验证的事情,给自己增加风险。但是,今日是您寿辰,陪您饮一杯,为您贺寿。”
关老头儿点了点头,“这话在理,我也不勉强。那就多吃菜!”
一桌三人围着桌子吃了起来,霍南辰也没有板着个脸,而是主动调和起了场中的气氛,一顿饭吃得也算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饭吃完了,霍南辰起身告辞,走出了药铺。
散在小巷中的几个汉子都将目光望了过来。
霍南辰扫了他们一眼,从容地将关老头儿摆放的那块木板搬进屋里,然后开门走了进去。
他转身,认真地关上院门,就好像一个普通的夜晚,关门睡觉一般。
听见门栓插上的声音,门外盯梢的汉子有人嗤笑一声,似乎在嘲讽霍南辰的胆怯。
霍南辰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布条。
他先将布条绑在刀柄的环首上,然后将布条缠在手上。
他虽然已经将狄老大送的武学谱子练得熟稔,但还没用过兵刃。
缠上布条,是因为害怕脱力失去了兵刃。
布条又不能缠得太紧,因为那会妨碍他变换招式。
一圈,一圈,又一圈。
他的动作很稳,就像他此刻的心。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甚至可以很简单地想到,那看起来十分强大的江州首富钱雨生,也不过是被幕后之人随意使唤的工具而已。
曾教授也好,蔡通判也罢,对方已经把他能借到的力都算到了。
飞云子倒是愿意帮忙,可逍遥门距离此处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他能够倚靠的,也就只剩下他自己而已。
唯一的好消息,也是他觉得自己还有几分胜算的是,对方既然愿意如此大费周章,或许在城中,他不能肆无忌惮地展露修行者的手段。
那么,想要他的命,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时间逐渐流逝。
夜愈发地深了。
江州城渐渐睡去。
杏花巷也变得和往常一样安静。
今晚的云层很厚,将月光尽数遮挡,让这条被杀意笼罩的巷子,又多了几分压抑。
脚步声响起得很突兀,也很轻,但在这近乎死寂的夜色里,想要听见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它们朝着这间小院接近、汇集。
这些脚步声听起来很轻,好似他们的主人在谨慎。
但那些人的行为又很张狂,没有隐匿,没有设计,只是围住了那处早已辨认清楚的小院。
一个汉子上前,拔出一柄匕首,插进了门板的缝隙,将院门背后的门栓轻轻挪动。
一下,一下,又一下。
一点,一点,又一点。
随着一声轻响,门栓对房门的束缚彻底消失。
他轻轻伸手,推开了房门。
风,突如其来。
拂过了他的面颊。
当咽喉处的剧痛传来,他才猛然意识到,那是刀身引动了空气。
“嗬......”
他的喉头发出不甘的声音。
而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已经从他身边冲过,如一柄质朴却锋利的刀,刺向了他身后的人群。
这一夜,到底谁才是猎人!
扑通。
汉子沉闷倒地!
用死亡,拉开了这场更多死亡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