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稍带着寒凉,周边山林传出几声鸟叫,衬着白天喧嚣忙碌的矿场,愈发寂静。
三长两短的哨音过后不久,小楼二层,一扇房门缓缓拉开一道缝隙,两个身影闪身而出,悄悄朝楼下走去。
矿监两个心腹护卫中的一个已经跟着刘副监走了,剩下的那个此刻正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大人,要不要多叫几个弟兄?”
“不必。”矿监断然道:“今夜之事,断不可外泄。”
“是!”护卫肃然应声。
矿场的夜间巡逻力量都集中在棚屋那边,外围的守卫力量被两人熟练地绕过,而后从幽暗处慢慢走上了土墙。
听到那三长两短的哨音,矿监心头的疑虑已去了一大半,因为那是柳家联系他专门的暗语。
但他心头还是有着警惕,因为这个时间和地点太古怪了。
如果真的是柳家来人,以矿场这样也就能防一下这些矿工的护卫水平,想偷偷找到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没必要在这夜半三更把人约出来。
好在还只是在土墙这边,如果是约到坑底见面,即使有这样的信号,他都要怀疑这当中有没有什么猫腻了。
走了几步,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瞧见前方站着一个黑影。
瞧见这个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更放心了几分,但还是对心腹护卫道:“注意保护我。”
护卫点了点头,“大人放心......”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护卫身后的脚边,蓦地冲起一个黑影,行若虎豹,动如奔雷,手中寒光印月,一闪而过,一颗头颅便冲天而起,无头身子扑倒在地,竟连一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
矿监听得身后动静有异,扭过头来,那暴起的黑影脚掌在地上一蹬,长臂探出,迅如闪电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他便认出了这人。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神放大着惊骇,胸口就在这时猛然一疼。
他错愕地低下头,看着那没入自己胸口的刀身,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不相信用柳家暗号联络他的竟然不是柳家人;
他不相信对面那个卑贱的苦工竟然敢朝自己出手;
他不相信自己的生命竟然终结在这样一个时候,在这样一个他只手遮天,说一不二的地方;
“大人,借你性命一用。”
在他身后,又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
陈南!
他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那个本来该在今夜被他周密的安排杀死的卑贱苦工,终结了他的性命!
他瞪大了眼睛,想扭头,生命却率先走到了尽头。
长刀抽出,大手松开,肥胖的身影颓然倒地。
矿监马阳,殒命土墙之上!
......
“三爷,三更了,怎么没见人啊?”
坑底的一片土堆后,七八个精壮汉子偷摸藏着,手里拿着许三儿托刘副监找来的兵刃,看着眼前的几个木桩,面露疑惑。
许三儿捏了捏手里的刀柄,那踏实微凉的触感给他带来了安定,他眯着眼,“不急,那个陈南自认是个有脑子的,肯定也想着埋伏咱们呢!不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们手上有家伙!安心等着!”
其余几个汉子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胆气一壮,默默点头。
周遭重新安静下来,夜风徐徐,忽然送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众人面色一变,莫不是什么虫蛇猛兽趁夜而来?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还伴随着一阵阵吱呀声,吓得原本伏在土堆后的众人尽数站了起来,背靠背张望着。
然后他们都渐渐发现了声音的来源——滑车!
砰!
忽地两声巨响,旋即,两团黑影先后从天而落。
许三儿终究是练过几下拳脚的监工,又是此间领头之人,精神陡然一振,一声怒喝,大步冲出土堆,凌空而起,挥刀劈中了当先下来的那团黑影。
来势汹汹的黑影委顿倒地,身旁众人也有样学样,然后连声举刀鼓噪,“三爷威武!”
“三爷厉害!”
许三儿意气风发,一脚踏在那人身上,睥睨四方,“还有谁?!”
豪气干云的喊声在坑底回荡,声势雄壮十足。
仿佛呼应一般,四周蓦地亮起一圈火把,照亮了坑底。
明晃晃的光,照得下方几人眼睛一疼,许三儿也下意识地伸手。
还没等许三儿放下手,耳旁就听得一声愤怒的呼喊,“许三儿!你好大的狗胆!”
???
是刘副监!
许三儿连忙撒手望过去,只见一圈护卫拱卫之中,刘副监神色愤慨,声音都在发颤,“我只当你因妒生恨,却不料你竟如此疯狂恶毒,矿监大人平日待你不薄,你也下得去手!”
许三儿傻眼了,“刘副监,你......你莫要......”
“三......三爷......”一旁,一个汉子扯了扯许三儿的衣服,朝他脚下使了个眼色。
许三儿低头一看,借着灯火余光,瞧见他脚下踩着的,竟是矿监马阳!
平日里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矿监大人,此刻正在如道旁死狗一般,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身上是一道长长的伤口,兀自流着鲜血。
“啊!”
许三儿吓得一把扔了手里的刀,瞬间三魂七魄惧离了体,惊声尖叫,连连后退!
长刀晃晃悠悠飞出,刚好扎在滑车旁边一个翻倒的浅筐上。
刘副监厉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许三儿谋害矿监大人,人证物证俱在,速速将这伙贼人尽数诛杀!以慰大人在天之灵!”
话音一落,几个护卫如下山猛虎,朝着魂飞魄散,四散奔跑的许三儿等人冲了过去。
生死关头,许三儿终于在懵懂中回过神来,大喊道:“刘副监,你过河......”
话音未落,一个护卫箭步一冲,手中大刀劈下,将他半个脑袋砍掉,登时毙命。
霎时间,在这坑底,惨叫连连,鲜血四溅。
刘副监转身看着身旁的一个汉子,微眯着眼,“张护卫,矿监大人不幸遇害,明日又将有贵人巡查,我欲暂领矿监之职,你可有意见?”
这位矿监的心腹护卫看了一眼矿监血淋淋又孤零零的尸体,又从刘副监身后两个精壮汉子身上扫过,莫名感觉到了春夜的寒凉,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拜见矿监大人!”
刘副监哈哈一笑,伸手将他扶起,“张护卫不必客气,未来还要多多仰仗于你。”
张护卫再度抱拳,“愿听大人差遣!”
“眼下却也正好有一桩事。”刘副监沉吟道:“今夜之事颇有蹊跷,许三儿虽已伏诛,但原本应该与之赌斗的陈南却未出现,本监怀疑陈南与许三儿有所勾结,张护卫可愿带人将其擒拿,待我细细审问,查清真相,明日也好对贵人有所交代?”
张护卫点头应下,“敢不从命!”
待张护卫离去,刘副监看着下方血泊中散落的尸体,看着死不瞑目的矿监轻轻一笑。
他去年机缘巧合加费尽心思,在剑州城的一场宴会上装作外人从一位柳家管事口中套出了这个隐秘的消息,却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不能全了收尾,将自己完全摘干净,谁曾想竟能遇上这等好机会。
这陈南也算得上是有些本事,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将矿监之死栽赃到许三儿头上。
但他却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眼下他只需要再将陈南杀了灭口,坐上这觊觎已久的矿监之位,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那些矿上兵丁将许三儿一伙如数屠戮,回来复命,也识趣地表示了对刘副监的效忠,这些都是自然而然之事。
对他们来说,只要有钱拿,管他矿监姓刘还是姓马。
这也是刘副监的底气所在。
吩咐众人将矿监的尸首收敛,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负手迈步朝着小楼走去。
走到一楼,他仰头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约莫一刻钟之后,张护卫冲到了刘副监的房门口,敲响了门,而后语气稍显急切地汇报道:
“大人,陈南失踪了!第七劳工队的队长狄庆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