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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观江有感,山雨欲来

朕大光明 夏清侯 4889 2024-07-06 15:06

  等二人最后离开时,虽然依旧没拿到请柬,却得到了曾师行拍着胸脯的保证,一定会拿两份请柬来交给他们,并且郑重表示这首诗,也合该名扬天下。

  虽然霍南辰知道,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名字里那【为曾教授赋】的五个字,但还是很由衷地感谢了对方。

  这一趟,也算是得偿所愿。

  曾教授没有让他失望,许笑的算卦也没有让他失望。

  州学大门外,已经没有几个学子还在闲坐着了,以至于只有很少的人瞧见了曾教授亲自将霍南辰和刘安丘、许笑一起送出来的样子。

  这没关系,就这些人,也足以将这件事情,传遍这个不大的小城。

  只不过,传到最后会传成什么模样,那就是听天由命的事情了。

  霍南辰笑着道:“子平兄。你家住在哪里?我二人送你回去?正好也醒醒酒。”

  刘安丘并未拒绝,笑着点头,“那就多谢仲华跟安道了。”

  许笑哈哈笑道:“别这么说,该我们多谢你,你瞧瞧周围那些人,瞧见我俩能跟你一块有说有笑,那多羡慕啊!”

  刘安丘轻笑摇头,却没说话。

  霍南辰看着许笑,调侃道:“庸俗了不是?我辈读书人,岂在乎那点虚荣。”

  刘安丘轻声道:“我在乎的,能被众人瞩目景仰,总是好过默默无闻。或许圣人真的能够不在乎,但很显然我还差得远。”

  这话一出,霍南辰跟许笑同时一愣,旋即哈哈一笑。

  许笑搂着刘安丘的肩膀,“如今终于知道,子平兄无愧为真正的读书人也!”

  刘安丘温和一笑,“此言何意?”

  许笑嘿嘿道:“首先他得是个真正的人,而非绝情灭性,自诩清高的伪君子啊!”

  三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走着,一路出了城,来到了城郊的一处小村庄。

  等三人来到一间有些破旧的茅草屋前停步,霍南辰跟许笑的心头都有些震惊,没想到刘安丘竟然住在这等破败的地方。

  刘安丘说了一声稍等,先在门口敲了敲,喊了几声嫂嫂,然后在门口站定。

  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打开房门,手边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少年。

  刘安丘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从怀里将方才在曾教授处打包的剩余饭菜放在了门口。

  妇人朝刘安丘连声道谢,少年郎也有板有眼地行起了礼。

  刘安丘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说着晚点来他那儿考较今天的功课,然后又行礼退了出来。

  一板一眼,君子之风。

  接着,刘安丘便将二人带到了他的“家”中。

  这所谓的家,竟然正是先前那间屋子旁边的牛棚!

  即使打扫得很干净,四周都围上了稻草遮风挡雨,但这也就是牛棚啊!

  好在屋子里还有桌椅,刘安丘让二人坐下,开口解释道:“我父母早亡,是兄嫂一起将我拉扯大的,后来兄长故去,侄儿尚小,我平日里便常帮着寡嫂料理田地,做些体力活,顺便给侄儿启蒙。”

  他苦笑道:“后来家事日艰,只能卖了祖宅,住在此间,嫂子带着侄儿住在屋内,我便索性在这儿凑合了几年,也好有个及时照应。”

  几年,说得轻巧,炎夏寒冬、狂风暴雨,那一个个夜晚,一次次窘迫,又岂是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能带过的。

  霍南辰在心生敬重之余,也恍然明白了一个他这两天的疑惑,开口道:“所以,子平兄一直未去参加科考,便是这个缘由?”

  刘安丘点了点头,淡然笑道:“如今侄儿基本可以自行生活,家里也攒下了一点生活的银钱,今年秋天就打算参加州试了。”

  目光之中,自然地带上了几分期盼。

  霍南辰嗯了一声,问道:“我看外面村子来往之人,皆衣衫破败,全不似城中居民,此为何故?”

  刘安丘叹了口气,“当今天下,重商抑农,又劳役繁重,城里人生活尚能自足,以耕作为生的农户早已是苦不堪言。再加之朝政多变,四年前朝廷铸大钱,以一当十,又铸夹锡钱,以一当二,原本铁钱去兑换,甚至可能二十文换一文。好些人家大半辈子攒下的家当瞬间没了一大半。”

  许笑哼了一声,“这还不算啥,五年前,朝廷改盐钞法,原本的盐钞用得好好的,朝廷偏要新设买钞所,发新盐钞,原本盐钞一律作废,多少囤积了数十万缗旧盐钞的大盐商一夜之间沦为赤贫,乞讨街头、跳河悬梁者不计其数。而后几乎是一月一出新盐钞,必须加钱才能将旧盐钞兑换,朝廷倒是富了,民间苦不堪言。”

  听着这与记忆中近乎一模一样的故事,霍南辰忍不住问道:“如此胡作非为,朝堂没有反对的声音吗?”

  刘安丘摇了摇头,“朝中新旧两党轮流上台,几番争斗下来,已是元气大伤,到了不认事理,只分派别的地步。官家当初支持新党,旧党之人个个被赶尽杀绝,剩余之人也只得勉力支撑,又有谁能在这些事情上拦得住呢!”

  他脸上露出些轻松,“如今传闻官家也对新党所作所为颇为不满,有意调和两党,所以才有副相韩相公、计相范相公他们上位。国事有望,国朝有望啊!”

  霍南辰微微颔首,心头却在叹息,所谓狗改不了吃屎,摊上一个那样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因为换了几个臣子,就成了贤明圣君,挽狂澜于既倒呢。

  但他没有去戳破刘安丘这般几乎和历史上大多数文人一样的美好幻想,而是转移了话题,笑着道:“据说曾教授亦是旧党,如果旧党起复,以子平兄之才,想来必有大用。”

  刘安丘显然对科举之事颇有信心,“个人荣辱不足道,若能得用,必将尽心国事,以安黎民生计罢了。”

  又谈了一阵,霍南辰才跟许笑告辞离去。

  二人刚走,一个小童就喊着叔父,欢快地跑进了牛棚改造的小屋之中。

  走出刘安丘的家,二人默默穿过这个小小村落。

  路上帮一个吃力的老妇人提了一桶水,帮一个挑担的老汉挑了一次扁担,还帮一个小孩子捡了飞到树上的风筝。

  然后,背着那些衣衫破旧面有菜色的村民感激的目光,站在了江边一处。

  许笑望着眼前的滔滔江水,“陈兄知道花石纲吗?”

  霍南辰听见这个熟悉的名词,摇了摇头。

  “临皇好奇木奇石,那奸相蔡经便在地方建起了应奉局,搜罗天下奇石巨木,送往临都。这应奉局中人,凡听闻有人家中有可供赏玩的奇石竹木,便径直闯入,一张黄纸封条一贴,便是朝廷之物,在统一启运之前,原主还需负责保护,但有损伤或遗失,轻则破财消灾,重则破家灭族。”

  “这还只是开始,等到真正花石纲起运的时候,才是沿途居民的噩梦。有些石木在山中险绝之地,便征发劳役获取,摔死摔残者不计其数。运输之中,房门不够大就毁门,桥不够高则拆桥,践田毁墓,沿途徭役更是惊人繁重。江州因为这条大江,也成了饱受其苦之地。”

  他看着霍南辰,“子平兄的兄长,就是死在花石纲的劳役之中。刚才那个村子,之所以没多少青壮,也都是因为这个。”

  霍南辰惊讶道:“像这等事,一个大修行者便可完成,何至于填进去这么多条人命!”

  “修行者?”许笑嗤笑道:“怎么可能有修行者来做这等事!我不知道大玄和大燕国中情况如何,但这大临天下,早已是一团腐朽,这表面的繁华,已是在燃烧国事的根基了。”

  他叹了口气,“子平兄还在希望着入朝为官,大有作为,怕是难了。”

  霍南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论如何,如果能通过科举考取功名,总归是能有好处的,不管是地位、名声、还是最庸俗的金钱,都能让子平兄的生活好起来,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许笑抿了抿嘴,“陈兄,你说我们一心想成为修行者,但成为修行者之后呢?求的是什么?是超脱吗?”

  霍南辰想了想,展颜一笑,“以前什么样,修行以后还是什么样啊!到时候遇见别人要帮忙也可以帮,他们推车挑担我们也可以上。”

  许笑哑然失笑,“哪有修行者干这些的。”

  霍南辰摇了摇头,“又有谁规定修行者只能怎么样呢?我们还是我们,不会因为成为了修行者,就变成了另外的人。”

  许笑若有所思,“这样能行吗?”

  “当然能行啊!”霍南辰笑着道:“许兄你觉得,这个世界最根本的东西是什么?”

  许笑皱着眉想了想,试探道:“强大的武力?”

  霍南辰摇了摇头。

  许笑又道:“严密的衙门机构?”

  霍南辰开口道:“是人啊!”

  “修行者也好,黎民也好,就像你先前说子平兄的真正读书人也罢,首先都得是人,然后才有各色的划分和身份。”

  他指着眼前江边的江水,“由亿兆黎民组成的这条江水,可以平静无波,亦能掀起惊涛骇浪。一旦有了方向,这柔软的水,却是最无往而不利的剑。水上之舟,亦不过是借水之力,没什么高高在上的。”

  他弯腰从地上拔了两根狗尾巴草,递了一根给许笑,“我们原本就是这般的杂草,从这底层的土地中来,就不要做那高高在上的无根之木,做那自绝于黎民的人,这样才不会失了本性。”

  许笑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霍南辰努了努嘴,将自己那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吮吸着根茎中的汁液,“尝尝。甜吗?”

  许笑砸吧一下,重重点了点头,笑眯了眼,“甜!”

  “走吧,回了!”

  “陈兄,你好厉害啊!”

  “谬赞了。”

  “陈兄,你还有什么厉害的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没了。”

  “没了?”

  “没了。”

  “真的?”

  “假的。”

  许笑:.......

  “不好说,毕竟有些本事虽然厉害,但你永远也见不到。”

  “有什么本事是我见不.......好你个陈仲华,没想到你这相貌堂堂的,竟然也想这些事!”

  “浓眉大眼的,那也是男人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浓眉大眼了?”

  “咳咳......这不重要,走吧,回去看看你爹把墙弄完了没,不然关老可是要骂街了。”

  二人的身影缓缓没入了城门。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人一马,也来到了江州城外。

  普通的白色长衫,普通的杂色马匹,普通的脸,缓缓走入了这座普通的城。

  进了城,他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慢慢点了些饭菜吃过,便直接走出了客栈,没入了还算热闹的人群中。

  他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在各处铺子走走停停,然后来到了一家卖油的铺子前。

  “掌柜的,你这两桶油,什么价?”

  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藤椅上的掌柜坐起身来,“别的油另说,这两桶,一天一个价,你先说你什么时候要?”

  他皱了皱眉,“三天之后什么价?”

  “每天涨一次,每桶比之前涨八文。”

  “不会跌吗?”

  “不会!”

  “我只有三贯钱,能不能把两桶油都卖给我?”

  掌柜的想了想,“进来说吧!”

  说着便将来人让到了里屋。

  里屋之内,待帘子放下,隔绝掉外面的视线,掌柜的神色一变,“请阁下出示令牌。”

  来人掌心一翻,亮出一块通体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风字。

  掌柜的面色大变,立刻恭敬道:“春风台江州分舵周元拜见观风使!”

  春风台,没有所谓的副宗主、副台主,大权独揽的春风台主之下,只有观风、听雨二部,每部各设五名使者,统率其余台中部众。

  虽然只是五位观风使中的一个,但对于这位微不足道的西凤路分部江州分舵的主事而言,已是十足的大人物了。

  来人直接在椅子上坐下,开口道:“查一个人,剑州陈南,如今就在江州城中。”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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