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上，正热火朝天。
不管矿监的命令有多么的不合理，但身为案板上鱼肉的苦工们是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的。
更何况久未吃饱的他们，在大肉包子的诱惑下，迅速沦陷，一时间也顾不得这一切所意味着的代价了。
一个上午，在监工的鞭子与呵斥中，时间悄然流逝。
霍南辰累得不行，但身旁并没有什么人伸出什么援手。
道理也很简单，得罪了监工的他，在众人眼中跟一个瘟神没什么区别。
避之唯恐不及，还谈什么帮忙。
好在还有狄老大。
这个高大豪气的刺配汉子主动帮着身子骨稍弱的他承担了不少，让霍南辰堪堪扛住了。
这般姿态，让一直盯着他的三角眼也有些无力，冷眼瞅着霍南辰从面前走了几趟，一时还真有点找不到下手的理由。
等霍南辰又一趟提着箩筐从他面前走过，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尖厉的响声。
啪！
鞭子透过粗砺的麻衣，在细嫩的皮肤上瞬间摩擦出又一道血痕。
他冷笑着迎上霍南辰愤怒的目光，挑衅道：“不服？”
既然找不到理由，那就不用找理由，这是他身为监工，在这个矿场的权力所在。
如果抽人鞭子都不能随心所欲，这个监工当着还有什么劲。
狄老大几乎在瞬间扯住了霍南辰的胳膊，想要阻止他的反抗。
没想到霍南辰竟然生生忍住了，默默收回目光，提着箩筐，平静而蹒跚地走远。
身后响起了监工得意又充满鄙夷的唾弃。
狄老大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一叹。
虎落平阳，龙游浅水，不管以前是什么地位，在这个地方，什么性子也只能慢慢被磨灭了吧！
果然，下一趟拎着箩筐从三角眼旁边走过，霍南辰头都不敢抬了，只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狄老大无声摇头，想起了一些故事，死寂的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和无奈。
三角眼的嘴角高高翘起，看着这些曾经他需要仰望巴结的人被他毫无尊严地蹂躏着，他的心头便升起一股令他舒爽得颤抖的畅快。
他抖了抖鞭子，在石头上抽出响亮的声音，睥睨四周，“都他娘的来快点！给你们吃好喝好，是要你们干活的！一个个贱胚，当心三爷的鞭子不留情！”
又走了两趟，即使有狄老大帮衬，霍南辰的脚步也真的再快不起来了。
将一筐土卸在已经快要成型的一段土墙上之后，霍南辰直接倒在地上，弓着腰喘着粗气，“狄老大，你先走吧，别管我了，我慢慢来。”
狄老大欲言又止，霍南辰强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轻重，不会乱来的。你看刚才几趟不也没事了嘛！今天活儿重，你也不能老耽误在我这儿，队里其他人该有意见了。”
狄老大想了想，“那好，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嗯。”
看着狄老大高大的身影快步远去，霍南辰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二层小楼，瞧见了那个从开工起便一直伫立在栏杆外的人影，深吸一口气，提着箩筐朝着装土的地方走去。
在坑边装了土，他艰难又缓慢地朝前挪动着，三角眼看了他一眼，对于已经驯服了的人已经没什么兴趣，毕竟抽鞭子也是要耗费力气的。
但没想到霍南辰却主动停住他旁边，朗声道：“我要见矿监！”
声音洪亮，眼神里又有了几分三角眼最讨厌的傲气和不服。
三角眼想都不想，一鞭子抽了过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见矿监！”
霍南辰生生挨了这一鞭，抬头再度大声道：“我要见矿监！”
声音洪亮，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我看你他娘的是在找死！”
三角眼狞笑一声，再度抽出一鞭。
预想中的血痕并没有出现，因为霍南辰竟躲了过去，然后向前一冲，双手抱住了三角眼的腿。
他眼神冰冷，面色浮现出搏命般地狰狞，用尽刚才好不容易攒下的仅存力气一扯，将猝不及防的三角眼从石头上扯了下来。
被摔了个懵圈的三角眼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霍南辰手里举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摸到的石头，高高跃起，朝着他的脑袋砸来！
石头一角锐如枪尖，呼啸而至！
春水泱泱，春光融融。
明媚的春色里，骤生杀机！
“住手！”
“住手！”
两声呼喊，一声来自邻近的一个灰袍监工，一个来自于听见声音飞奔过来的狄老大。
望着那尖尖的石头边缘朝着自己的面门越飞越近，三角眼神色惊骇欲绝！
他怎么敢！
居然敢朝自己出手！
他疯了吗！
生死危机之间，也曾练过几下拳脚的他狼狈地在地上一滚，石头几乎是他擦着鬓角散落的头发落地，堪堪躲过了霍南辰暴起的发难。
孤注一掷的霍南辰重重跌倒在地，撞起一地灰尘。
不等灰尘落地，攻守之势已然逆转，两条鞭子几乎不分先后地抽了过来。
身子孱弱，方才两击已经用尽所有力气的霍南辰只能艰难地举起双臂，护住脸颊。
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猛地一扯。
霍南辰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被扯出了包围圈，然后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护住，放在地上。
他看清身旁的狄老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他整个计划里，他最担心的就是在冲突发生之后的这一小段时间，他已经做好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准备，没想到狄老大居然仗义出手护住了他。
“姓狄的，你想造反？”
赶来支援的监工神色阴沉而愤怒，看着狄老大。
三角眼也站起身来，不顾身上和头上的尘土，寒声道：“姓狄的，把人交出来，别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了。”
围观的劳工们也纷纷议论着。
“这小白脸胆子也忒大了吧，居然敢跟监工大人打起来，今晚多半又要多一具死尸挂在门楼上喂秃鹰咯！”
“谁说不是呢，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这姓狄的也是硬气，居然这时候还敢护着他。”
“为了个弱鸡似的小白脸，得罪监工大人，姓狄的这是失心疯了么？”
“怕是姓狄的这回也要搭在里面了！”
还有些机灵的壮起胆子吼道：“姓狄的，这是三爷给你脸，你可别不识抬举！这狗东西袭击三爷，放哪儿都是一条死路，速速让开！”
几个第七小队的队员也吓得不行。
“头儿，要不交了吧？”
“头儿，别犯傻啊！”
狄老大置若罔闻，看着三角眼，“三爷，把他交给你，他还能活吗？”
三角眼摩挲着鞭子，笑而不语。
狄老大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霍南辰，忽然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谋划，我只希望你将来有机会的话，拉这帮弟兄一把。”
说完，他也不等霍南辰答应，上前一步，将霍南辰护在身后，决然道：“三爷，我这弟兄他不是个闹事的，这么做定是事出有因，到底如何处置，不如我们去矿监老爷面前分说个清楚。”
霍南辰闻言，暗自一叹。
狄老大前一句话让他惊讶于这个粗豪汉子的细腻心思和果决仗义，后一句却让他感慨即使这样的人依旧脱不开时代的局限，居然会寄希望于更高的大人物主持公道。
想到这儿，霍南辰也不再沉默，走上前，“狄老大，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就别插手了。”
三角眼闻言冷笑，“口气不小啊！”
霍南辰淡定道：“因为，狄老大说得对，到底谁对谁错，自有矿监大人定夺，你就是个监工，还能生杀予夺不成？”
三角眼嗤笑一声，“有点意思，三爷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在这儿谁说了算！”
“是么？那你告诉本监这儿到底谁说了算啊？”
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三角眼扭头，看着一个在护卫陪同下，负手走来，神色阴沉的胖子。
在苦工们面前威风八面的他瞬间身子一颤，弓着身子哆嗦道：“当......当然是大......大人您说了算！”
闹哄哄的四周登时噤若寒蝉，好些苦工更是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霍南辰平静地看着这位个子微胖的矿监，对方来得比他预料的还早不少，这样他心里的把握更大了些。
他在看着矿监，矿监也在看着他，平静道：“你叫什么名字？”
霍南辰学着影视剧里的样子拱了拱手，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在下陈南。”
矿监瞧见他的动作，微微一怔，旋即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你可知在这儿，不服管教，冲撞监工是大罪？”
三角眼松了口气，连忙道：“矿监大人，这狗东西不止冲撞监工，还私藏凶器，意图袭杀监工，简直是罪无可赦！”
“闭嘴！”矿监扭头冷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用罪无可赦这几个字？”
三角眼在这些劳工面前自是嚣张跋扈，但碰上矿监的护卫都得赔笑巴结，更遑论矿监本人，只得悻悻闭嘴。
霍南辰缓缓开口道：“回禀大人，我前日方才到此，与这位三爷本无恩怨，但他屡次三番对我羞辱打骂，好在我所在的小队队长耐心安抚并且帮忙，我并未与之冲突。但是......”
他顿了顿，“方才我找到他，想要求见大人，却被他直接打骂。我个人事小，但却怕误了大事，故而才愤然与之起了冲突。”
矿监扭头看了三角眼一眼，三角眼想要反驳，但方才霍南辰那一声喊得很大，周遭众人都听见了的，他也不敢公然欺瞒，只好哆嗦着低头。
瞧他没直接反驳，矿监便心知这“陈南”所言非虚。
他淡淡道：“在这矿场之上，自有尊卑，本监事务繁忙，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许三儿的做法也并非全错，罚他三日工钱，你冲撞监工，意图袭杀，杖二十。都散了吧！速速开工！”
在监工和苦工之间，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他很清楚该站在哪头。
此言一出，三角眼等人俱都喜形于色，狄老大却是面色猛变，以霍南辰的身板，挨上二十杖，那不得一命呜呼过去？
霍南辰却神色如常，看着转身欲走的矿监，朗声道：“若是我有办法解决矿监大人的燃眉之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