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山矿场,顾名思义,是挖矿的。
这几天某些原因,采矿全部停了,所有矿工都被弄来挖土运土,要在整个矿场周边堆起一圈土墙。
整个工序就两块,挖和运。
虽然挖也很累,但至少没有跋涉之苦,相比起来,负重运土就要辛苦得多。
所以矿场的规矩是轮流着来,今天挖明天就运,总能够稍稍缓一口气,有个盼头。
但此刻,三角眼直接打断了这个规矩,让霍南辰所在的第七小队跟另一个本该运土的小队换了,而在场的其余监工虽然表情各异,瘪嘴不屑或幸灾乐祸都有,却没谁表示反对。
只要有人干活,犯不着为了这些非亲非故的苦工得罪同僚。
这种事就算捅到矿监那儿,矿监也不会说什么的。
另外那个小队的自然开心不已,忙不迭地点头。
周遭的其余劳工队伍也一副看热闹地样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看来看去,唯一受伤的就是霍南辰所在的第七小队了。
身为第七小队的队长,狄老大必须要站出来维护自己和队员的利益,“三爷,这事儿......”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鞭子抽到身上。
三角眼握着皮鞭,嚣张又轻蔑地道:“本爷做事轮得到你插嘴?”
他瞥了一眼狄老大,目光接着又落在霍南辰身上,冷笑着道:“你不是硬气嘛,咱们慢慢玩。”
霍南辰牙关紧咬,心头涌起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理智又死死地将他拉扯住,让他不要乱了方寸坏了大事。
几乎是理所当然的,身旁同小队的不少人都开始嘟囔起来一些扫把星、害人精之类的怪话。
更有甚者还有个别说把霍南辰赶出小队,别牵连自己之类,惹得看热闹的三角眼等人笑声阵阵。
局面一时有些僵持之际,一个矿监的护卫快步跑了过来。
几个监工见状连忙迎了上去,转身的刹那都换上了一副亲切又谦卑的笑脸问着好。
“都过来,大人有话吩咐。”
护卫挺着胸脯高傲地淡淡开口,恰如监工们在劳工面前那般。
监工们立刻围了过去,站在原地无人看管的劳工们不免窃窃私语了起来。
霍南辰朝着狄老大看去,正好狄老大也在望着他,神色苦涩的狄老大,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很快,一帮监工就回到了队伍前。
一个监工上前,将鞭子一抽,甩出一声脆响,“肃静!”
四周登时雅雀无声,只听见监工的声音响起。
“听好了!从现在起接下来三天,每小队任务加倍,事情不做完,不许休息!”
这话一出,瞬间激起了苦工们的抗议。
啪!啪!啪!啪!
其余七个监工同时抖响手中皮鞭,厉吼道:“闭嘴!”
同时,批头盖脸地抽向了队伍中最激动的那几个,凶残的行为瞬间让骚乱的队伍冷静了下来。
“矿监大人宽厚,体谅你们这些贱东西,从今早上起,吃食管够,还有肉!谁要不想吃的,现在就站出来!”
说话间,两个伙夫端来几大屉热腾腾的大肉包子朝窝棚台子上一放,那酥软雪白的模样、诱人的香味瞬间在队伍里引起了骚动。
队伍中,冷静下来的霍南辰微微皱着眉。
他前日才被掳来,只经历了一天的劳作,但也感觉得出来,现有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最多再加两三成的劳动量就是极限了。
哪怕就是饮食上管够管饱,甚至给些肉食油水,也最多到四五成,压根撑不起整整一倍的工作量。
这根本就是不顾苦工的伤亡,要不惜代价了。
采用这么极端的手段,看来修墙这事比想象中的还要紧迫和重要。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计划成功的几率就更大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悄然扭头,望向矿场一角的一座两层小楼。
矿监的住处和办公场所就在那儿。
......
与此同时,一个干瘦汉子沿着楼梯蹭蹭蹭地冲上那座两层小楼,在二楼最大的那个房间外,跟门口的护卫笑着点头致意,走进去躬身道:“大人,您找我?”
马家山矿场的矿监马阳看着匆匆而来的副手,嗯了一声,“老刘,坐下说。”
刘副监依言坐下,接到了矿监递过来的一封文书。
他打开看着,耳边响起矿监的话,“消息确认了,三日之后,也就是三月初七,范家来人。”
刘副监身子一颤,瞧着文书上的白纸黑字,“范家?”
在马家山矿场所在的大临王朝西凤路,不管安抚司、转运司、刑狱司和常平司那些大官怎么换,不变的是范家的煊赫权势。
就如同他们这个矿场,也是范家与朝廷以“二八抽分”的方式共同经营的,范家只需向朝廷上缴两成的税金,其余一切便都全凭范家做主。
简而言之,这座矿场的天,不是朝廷,而是范家。
矿监叹了口气,脸上肥肉一抖,“两个月前上头便有交待,此地临近溪蛮,除开营地的围栏外,务必要在两个月内建好包围整个矿场的土墙,总以为要到入秋例行巡查的时候才来,谁曾想这才刚开春就来了,还是范家人亲自来。这就没有以前的管事大人们那么好糊弄了啊!”
刘副监在起初的惊惶后,心头反而慢慢窃喜起来。
这马胖子平日里唯我独尊,真要出了什么事,绝对逃不出范家的整治。
到时候,作为副手的他,如果机灵点,或许不仅不会出事,还能趁机取而代之呢?
念头一起便压不下去,他暗自激动起来,但面上却维持着愁容,“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矿监两条眉毛凝成纠结的形状,“这几天周遭的流民都被搜罗得差不多了,采矿的也都停了,全部拉出来运土,但是以现有人手至少还需要七八天时间才能弄到足够交差的地步。”
刘副监心头再喜,脸上愁容更甚,“可是范家人再有三日就来了,这可赶不及啊!而且咱们现在是从坑里往高处运土,还带着爬坡,昨日一场雨更添了泥泞,更是难了。”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矿监一捶桌子,沉声道:“所以,方才我已命人传令,从今日起,任务加倍,不完工不许歇息!”
刘副监一听,连忙道:“大人,这些劳工虽卑贱,但劳累过重的话,一时半会怕也难以补充啊!”
矿监眯眼寒声,“饭食敞开供应,加足油水,这帮贱皮子还不得卯足了劲,至于别的,本监自身都难保了,谁管那么多!”
刘副监劝道:“万一激起......”
矿监冷哼一声,“真当我舍不得杀人?”
刘副监登时不说话了。
矿监看了他一眼,“你也有个任务。”
刘副监心头一凛,恭敬道:“您吩咐!”
“带几个人去周边,花钱请做工的来,每天五文钱,越多越好。”
“好!”
“现在就动身!”
“是!”刘副监立刻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乐得跑这一趟差,既不用在这儿被吆喝,又能趁机出去玩一趟,至于什么找劳工,随便安排一下,硬拉个十来个人就行了。
不坏事儿,他怎么上位啊!
嘿嘿!
“等一下。”
就在他揣着这般心思打算出门时,矿监却开口叫住了他。
他扭头看去,矿监眯着眼睛,“老刘啊,我能不能保得住这个位置不好说,但倒台的时候想要多拉两个人一起,还是有把握的。”
刘副监心头一哆嗦,陪笑道:“大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等大事我一定竭尽全力!”
矿监脸上又忽地换上真诚灿烂的笑容,点着头,“我自然是信你的。”
等刘副监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直绷着的矿监身子一垮,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揉着眉心。
三日和六七日之间,只差了三四日,但却差着他一辈子前程乃至于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