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夜之前。
霍南辰从没杀过人。
但他从来不会拒绝在自身生命受到威胁时,先解决对方的生命。
对曾经的马家山矿场矿监马阳如此;
对方才这位首当其冲的汉子也是如此。
心理上不用做什么建设,而能力上的准备则来自于狄老大的那本家传秘籍。
有了修行者的出现,武道在这个世界的确变得没用起来。
但既然还不能修行,霍南辰便没有放弃过武道的锻炼。
那让范家护卫首领都惊叹的武学天赋,再加上被飞云子所赠丹药大幅提升改善后的躯体,让他在武道上的进境一日千里。
这份境界,在此刻的巷中展露无遗。
他的右手紧握着下午刚刚在对面的兵器铺子买来的朴刀,伴随着身子的前冲,刀锋从下向上挑起,滑开了一个人的肚子。
而后右脚猛地一蹬,止住前冲的身形,腰间一拧,刀身从腋下倒刺而出,准确地插中了那个拦住他原本路线的汉子的心口。
刀身在血肉和骨头中摩擦出生涩的声音,他猛地屈膝,左腿如鞭子甩出,踢中眼前一人的阴部,然后才拔刀横架,挡下了堪堪砍到头顶的刀锋。
第一次杀人,霍南辰甚至都没有升起什么异样。
因为来不及。
所有无用的情绪都他摒弃。
他的灵魂在燃烧,他的情绪在疯狂,他的思考依旧冷静,他的手依旧精准。
他在刀锋中闪躲,他在刀锋上跳舞。
他的每一次转身和跺脚,都会带走一条生命。
这样一个杀人夜,应该有一场雨才应景。
但没关系,那些四溅而滚烫的鲜血,就是为他应和的雨。
.......
巷子口,一辆马车安静地停着。
马车旁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的样貌很和善,他的穿着很考究,他的神色很谦恭,甚至带着几分卑微。
他是江州的首富。
但此刻,却仿佛一个奴仆。
马车里没有声音。
但面对巷子里的情形,这样的沉默本身就意味着不满。
于是,钱雨生挥了挥手,从几处建筑的阴影里,陆续走出四个身影,朝着战团中央冲去。
杀人是需要练习的。
真正的杀人技,不在乎花哨,不在乎酣畅淋漓,只求用最简单最省力的办法,造成最大的杀伤。
但现在的霍南辰并没有这个意识。
哪怕他武道天赋再高,悟性再好,都不可能在这第一场战斗中,进化得如此彻底。
不过,好在他的身体,是被修行者都眼红的灵药洗涤改造过的,其中所蕴含的能量是凡俗的武者无法比拟的。
也经得起一点浪费。
而他的武技也在这一招一式之间,愈发地纯熟自如。
事实上,从未与人交过手的他本是抱着临死之前也要咬上一口的决绝而来,却发现自己的武道技艺似乎还可以。
挑、刺、劈、划、手中的刀愈发自如地翻飞着,那些招式迅速褪去生涩,像一个经年的老屠夫,熟练地收割着生命。
忽然,他的心头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危险正在快速接近。
他猛地收刀,然后福至心灵般,朝右边,横刀一架。
铛!
一声双刀相撞的脆响,一股大力突兀地顺着刀身从虎口冲入,让霍南辰的手臂微微一震。
不等他缓一口气,身前身后,又有两柄刀夹击而来。
悄然之间,杀得兴起的霍南辰已经被三位高手,从前后右三方夹击。
形势在瞬间急转而下。
霍南辰深吸一口气,弓腰,闪身,腰间一拧,左脚用力一蹬,躲开了前后夹击后,竟没有理会那唯一没有攻击的左路,而是径直撞向了方才跟自己对了一刀地右侧之人!
那人好像也有些意外,加上方才对那一刀,震得他整条手臂都还是麻的。
就这么一瞬之间的有心算无心,便被霍南辰欺身而上,撞进了怀中。
一股巨力直接砸在胸口,但高手的应变不是方才那些泼皮混混可以比拟的,他沉声一喝,双手抓住霍南辰的肩膀,立地生根,竟生生止住了被撞飞的身形。
但霍南辰的应对也很快,手中的朴刀顺势一刺。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兵刃入肉声,刀身刺入腹腔。
剧痛瞬间传递到神经,那汉子面色一变,临阵厮杀的经验伴随着狠劲涌出,竟舍了霍南辰的肩膀,双手死死握住了霍南辰的刀。
比起不易控制的身体,两只大手可以很轻松、很完整、同时很有力地握住长刀的刀身。
关键的关键在于,霍南辰的手跟刀是连在一起的。
握住了刀,他的人也就脱不开。
这样近乎破釜沉舟的举动,需要的是临场的狠辣决断,更需要同伴对战机的敏锐把握。
他的同伴没让他失望。
原本前后夹击霍南辰的两个汉子,手中的刀立刻冲了过来。
一劈一扫,一个封住侧面一个扫荡下盘。
但真正的杀招,来自于黑暗里的一柄剑。
那柄一直藏在霍南辰左侧那个刻意留出的空当中,等着霍南辰自投罗网的剑。
长剑平刺,如毒蛇吐信。
不需要什么花哨的剑招,只需要够快,够准。
霍南辰方才的一击得手,换来的是绝境。
两柄刀的刀锋一上一下,正在飞速接近。
长剑的剑尖在瞳孔中飞速地放大。
而他的刀正被一双手带着决绝的死志死死按住。
他的刀,正缠在他的手上。
刀抽不出来,人便逃不开。
这便是死局。
死到就连两侧攻来的人影,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激动和热切。
死到那明明濒死的汉子,握住刀身的手都愈发用力。
在这近乎必死的局面中,霍南辰忽地松开了握住朴刀刀柄的手。
然后,他抽出了第二把刀。
刀身轻松割断了绑在手上的布条,接着双腿再度发力一蹬,再度将身后的男人猛地一推,推得倒退一步,也为自己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这一步,就是生与死的天堑。
两柄长刀登时落空,长剑如附骨之疽,依旧直指着霍南辰。
但既然右手的束缚已经消失,霍南辰又怎会让他如愿。
身子如泥鳅一般,绕着对方的身子,闪到了他背后。
长剑的剑尖收势不及,紧急一让,堪堪避开了那个汉子的咽喉。
但这一避,便给了霍南辰机会。
他如觅食的猎豹,猛地蹿出,身形如一道闪电,欺身而进,接着与那名剑客错身而过。
剑客的脖子上,一条血线迅速扩大。
他的目光中有一丝不解,似乎想不到,这个绝杀的局面,是怎么在转瞬之间被破去的。
但没来得及多想,他目中光芒迅速黯淡,颓然倒地。
死局已破!
霍南辰扭头挥刀,与剩下那两名江湖高手战成一团。
刀在空中交击,身形在夜色中交错。
霍南辰只感觉气血仿佛在沸腾,精力旺盛,神智清明。
他不知道是不是关老头儿那杯酒的作用,他只知道,这一局,如果对方没有后手,他就要赢了!
但是,对方会没有后手吗?
巷口的马车依然沉默。
钱雨生却有些迟疑了起来。
你春风台的人厉害归厉害,也确实给我允诺了利益,但也不能把我的人当草芥吧,那些该有的后手是不是该上了!
没看见我的人都要死完了吗?
但他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依旧谦卑地站着,表情都没有变幻。
这是一个成功生意人的基本素养。
买定离手,一心一意。
忽然,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
钱雨生一怔,正要说话,对面的黑暗中,一个彩衣美妇缓步走来。
马车里端坐的人,开口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恍然,“原来是晚意仙子,莫非流云阁主大驾也来了江州?”
彩衣美妇冷冷道:“不过是张俊兴手下的一条疯狗,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坐着的!”
话音一落,马车轰然炸开。
端坐在马车里的白衣中年人狼狈逃出。
好在他还记得用真元护住了钱雨生。
不然这位江州首富就莫名其妙死在这小巷口了。
彩衣美妇扭头看了一眼激战正酣的杏花巷,“我今天不想杀人,让你的人滚。”
白衣中年人心头却松了口气,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美妇的道侣,那位连台主都要给几分面子的流云阁主并未到此。、
否则那里面的人已经死绝,而不是还需要滚走。
他轻轻摇头,“晚意仙子,这是台主的意思。”
彩衣美妇怒极反笑,“这么说你是要跟我动手?”
白衣中年人平静道:“晚意仙子又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与我春风台动手?”
说完他朝着黑暗中轻轻吩咐了一声,“去吧。”
既然巷子里那曾经让他胆战心惊的恐怖,只是这位流云阁主道侣的一场伪装,那他的担忧也可以尽数放下。
而既然已被对方窥破身份,暴露一两个暗桩,也不再是可以困扰他的问题。
随着他的话语声,两个身影悄然从黑暗中走出,朝着巷子里走去。
步履从容,眼神平静,眼前的嗜血厮杀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小儿玩闹一般,不值一提。
彩衣美妇看着这两人,心头涌起一阵无力和愤怒。
她知道,此刻的局面,她是无能为力了。
她身为流云阁主的道侣,身份虽然贵重,但对面这位春风台的观风使和她同为龙门境,虽小境界上略有不如,但要缠住她还是做得到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刚刚走出来的那两个修行者,虽然她平日抬手可灭,却能改变大局。
这当中还有个隐藏的心思是,对于这位年轻人,虽说有一丝可能会是个好苗子,但却还没到让她愿意拼尽全力乃至于拼着受伤也要救下的程度。
对于流云阁这等大宗,什么好苗子找不到?
不过想归想,女人的气性却从不能用理智来衡量。
她毫无预兆,右手大袖一挥,一团真元如天边流云,聚散不定,飘忽笼罩向春风台的观风使。
看见这充斥着闲散慵懒之意的一击,观风使面色却猛地一变,丝毫不敢大意。
低吼一声,真元全力爆发,双掌平推,真元如春风,试图卷动残云。
流云袖,春风掌。
两宗绝学,皆是平静之中,蕴藏着大恐怖。
而彩衣美妇直接一击出手,直接欺身而上,双掌叠拍,流云狂涌。
观风使深吸一口气,起身迎敌。
巷口的风云变幻,并没有影响到巷子中。
杏花巷里,只剩下残忍的血腥。
围杀霍南辰的那四名江湖高手,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位。
而这一位,也在霍南辰愈战愈勇之中,节节败退。
至于最初的那些如寻常打手,此刻也是心惊胆战。
脚下踩着黏腻的血浆,不时被一具具尸体绊倒,连带着出刀的动作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从巷子口走来了两个身影。
有些街面上厮混的打手认出来,一个是城南油铺的掌柜,一个是城东米店的伙计。
但到了现在,傻子也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不那么寻常。
霍南辰单膝跪在地上,手中朴刀安静地拄在最后一名江湖高手的胸前,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两个平静走来的身影。
对方的脚步没有多沉稳;
对方的体型也没有多精壮;
甚至衣着打扮还残留着几分市井小民的模样;
但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
如同一个人类,在注视着蝼蚁。
再强大的蝼蚁,也仅仅就是蝼蚁而已。
于是,他明白了,对方是修行者。
这才是今夜真正必杀的局面。
他无瑕去思考为什么对方到了现在又愿意派出修行者来。
他只知道,熬过这两人,就能活。
他缓缓伸手,握住了怀中的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那里面,包裹着一颗在逍遥门都极其贵重的丹药。
他的丹田虽破,但借助着丹药勃发的药性,却能够发挥一点残留在肌体中的药力。
这是他的设想,也是他的底牌。
他不知道自己的设想能不能成,但这是他今夜最后的倚仗。
十丈、五丈、三丈......
两人越来越近,霍南辰的手指开始拨动油纸。
忽然,这带着绝杀之气而来的两人,猛地一顿,身子一紧,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挣扎着缓缓升到了半空。
四周的杀手们都愣了。
霍南辰也愣了。
巷子口正激烈交手的两位大人物也愣了。
他俩赫然瞧见了两只天地元气化作的大手,直接将这二人攥在掌心,提到了半空之中。
然后,狠狠抡在地面上。
一遍。
两遍。
三遍。
四遍......
鲜血四溅,碎肉横飞。
两个在这些普通人眼中看来无可匹敌的修行者,就这样被生生摔死在这条巷子中。
四周一片死寂。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旋即一声惊叫响起。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残存的十几位打手忽地一下开始逃窜。
霍南辰撑着刀站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竟然直接追了上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儿那么好的事情!
城防和捕快不会出动,原本是你们的底气。
但是现在,是我的了!
巷子口的彩衣美妇眼中泛起异彩,笑着道:“虎豹之驹,虽未成纹,已有食牛之气!好孩子,赏你的!”
说完她大手一挥,一道真元如巨墙,立在巷口,也如死牢,封死了那帮人逃窜之路。
春风台的那位观风使,不知何时,已带着心痛如刀绞的钱雨生,默默离开。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霍南辰提着刀,缓缓走回。
路过那名差点让他身死的江湖高手身边时,将起初那柄刀拔了出来。
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就在院门前坐下,在手边的一具尸首身上,缓缓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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