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第二天,下午时分,马家山矿场的刘副监再度一抽马臀,骑马冲向矿场。
在他身后远处,一队六七十人的队伍,正在两个护卫的“押送”下,朝着矿场走来。
这是刘副监认真工作两日的成效,也是他这一趟引以为豪的成果。
矿场守卫自然是认得他的,连忙拉开围栏,将他放了进去。
一进矿场,刘副监就陡然愣住,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经过的门楼,这他娘的还是自己那个马家山矿场吗?
只见矿场内一个个浅筐从坑底“飞”到了坡上,又从坡上“飞”到了坑底,就像有传说中那些能够飞天遁地的修行者大能在帮忙一样。
但理智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有任何一个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愿意来矿场干这等苦力的。
哪怕只是修行界最低的九品筑基境修行者。
定睛一看,他才发现了筐子下面的绳索,以及两头的木架子。
没等他细细琢磨,矿监的护卫就快步过来,将他请上了楼。
到了房间,他意外地发现屋子里竟然还坐着一个年轻人,看穿着,竟是矿上的劳工。
来不及思考,矿监已经笑着开口打起了招呼,“老刘,回来了啊!情况如何?”
比起当日的凝重,此刻矿监的语气已然轻松了不少。
刘副监抱拳道:“幸不辱命。一共六十八位临时劳工,已经在路上了,再有个把时辰,便能抵达。”
“好!好!好!”矿监连连点头,心情大好,“有了他们,我们定能在三日期限到来之前修好土墙!”
“哦对了!老刘,我来给你介绍一下!”矿监一拍脑袋,指着坐在一旁的霍南辰,“这位小兄弟叫陈南,以前在矿上做工。”
刘副监愣了愣,旋即眯起眼睛看着这位跟他同堂而坐的卑贱劳工,没说话。
矿监不以为意,开心地指着外面的那些木架绳索和往来不息的筐子,“瞧见了吧,那些就是陈小兄弟献上的妙计,叫滑车运土法,这个法子好啊!我跟你说,这次我们能应付过去,陈小兄弟的功劳可比你的功劳还要大哦!我已经将他擢升为矿上执事。”
刘副监的脸色登时有些挂不住了。
霍南辰安坐不动,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
矿监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本监一向唯才是举,陈小兄弟既有奇才,我打算趁着这次范家贵人前来的机会,就保举他为副监,老刘你意下如何啊?”
刘副监当即变色,胸脯剧烈地起伏几下,忽然猛地站起,甩着袖子径直离开,看都没看霍南辰一眼。
矿监叹了口气,一脸歉意地看着霍南辰,“陈小兄弟,你别介意,老刘他就是这个脾气。”
霍南辰淡淡道:“气量狭小难容人,我又何须与这种人计较。”
矿监忍不住点头,“果然英雄出少年,陈小兄弟定非池中之物,未来若有一飞冲天之时,希望别忘了你我现在的交情。”
霍南辰起身拱手,认真道:“大人的情分,陈南自当铭记五内,丝毫不敢相忘。”
“哈哈哈哈!”矿监大笑两声,“好!”
“大人,我先下去看着点,有事您再遣人叫我。”
“嗯,辛苦了。”
看着霍南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矿监笑容转冷,伸出胖手,招来一个心腹,耳语了几句。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一天的工作接近了尾声。
随着滑车运土法在矿上的全面推广,整体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再有刘副监找来那几十个劳工的加入,今天才第二天,原本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土方转运工作居然提前一天便已基本完工了。
本身霍南辰这个简易版的滑车运土法对效率的提高没那么夸张,但矿场这边地形相对特殊,高差明显,地上又泥泞,恰好给了滑车最大化的用武之地,才有了这番结果。
这样的话,只需在明日,也就是第三日,抓紧做好土墙的整修,就可以好整以暇地应对大人物的视察了。
土墙的整修需要充足的光线,矿监只好无奈地允许大家天黑便歇息。
几个不用值夜的监工凑在一块,跟伙房那边好说歹说弄了三个佐酒小菜,搞了壶酒,聚在屋子里喝了起来。
刚喝两口,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身影背着手走了进来,“哟!都喝上啦?”
众人扭头一看,居然是矿监大人的心腹护卫,忙不迭地起身招呼。
那护卫将藏在背后的手拿出,再将手里那坛酒朝桌上一放,登时引得众人两眼放光。
护卫大剌剌地在让出的主位上坐下,环顾一圈,“咦,许三儿呢?”
众人干笑两声,如今陈南当了执事,这许三儿也彻底成了劳工,不趁机收拾他就算好的了,谁还跟他讲交情啊!
护卫叹了口气,“把他叫来吧,毕竟也是自家兄弟,一时困顿不算啥。再去叫伙房安排几个菜,咱们好好喝两杯。”
很快,许三儿被叫了过来,一身脏衣,站在门口,神色之间颇有些畏缩。
护卫笑着招呼了起来,“许三儿,你这两天受苦了,来喝两杯。”
众人神色各异,让出一个位置。
许三儿连忙道谢,干了一碗酒,搭着半边屁股坐下。
矿监的心腹发话,待遇自然跟这些土鳖监工不同,伙房很快又弄好了几个佐酒菜,配着两壶好酒端上来。
几杯酒下肚,护卫瞧着神色萎靡的许三儿,笑着道:“许三儿,你素来不是最喜热闹的吗?今天安分过头了啊!”
一个监工笑着调侃道:“估计是累了,咱们三爷这几天可是辛苦呢!”
护卫伸出手指捏了一粒蚕豆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淡淡道:“别担心,大人心里还是有你的。”
许三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连忙站起,急切道:“张护卫,还望你在大人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念在我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儿上,让我回来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护卫刚举起酒碗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放下,幽幽一叹。
“唉!”
“大人何尝不念着你。不只是你许三儿,还有你们在座这些位,哪个不是跟着大人好些日子的。当个监工,跟劳工起了冲突,就落得这般下场,谁又真的忍心呢?难不成今后还得捧着那些贱种,打不得骂不得了?这矿场还怎么管?咱们在座的谁没抽过那些人鞭子,今后又当如何?”
众人闻言,不禁连连点头,对许三儿也多了几分同情。
许三儿更是感同身受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但是你们也要体谅大人。这后天一早贵人就要来了,要是土墙没修起来,大人自身都难保,不得不用陈南的计策。既然用了,那有功就得赏,不赏如何服众?所以大人也难啊!”
众人听了这话,也是无奈一叹,一时间屋子里气氛低沉。
“这两天我陪着大人的时候,都听见大人感慨,要是那陈南有个什么毛病,这两天自己暴毙了就好了。可惜只是无奈的调侃罢了,等贵人来了,真看上那陈南了,这事儿就真是板上钉钉,再无反转了。”
护卫的话音一落,一个监工愤愤道:“还真就拿他没办法了不成?”
“倒也不全是。”护卫笑了笑,“这任命一日未成,他陈南一日还是贱命一条。”
他声音一低,身子前倾,“你们不知道,下午刘副监回来,大人跟他提了这事儿,刘副监直接拂袖而去,好脸都没一个,显然是十分不悦。刘副监可没那么多顾虑,万一真一个不爽横了心把这个陈南收拾了......”
众人一凛,旋即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极个别心思细腻点的,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扭头看了一眼许三儿,心头一跳,后背猛地冒出一阵冷汗。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了,那都是大人们考虑的事情,咱们就好好喝酒!”
护卫端起酒碗,开心又轻松地吆喝着。
“喝酒喝酒!”
“诶,你们听说没?奉城县许家村有个少年,被路过的仙师挑中根骨,竟然直接收为弟子带上山了,他的佃农父母当天下午就被城里的大人物抢着接走好吃好喝待着了......”
“这不又到了逍遥门开山收徒的日子了嘛,也不知道这次有哪些人能一步登天,成龙成凤了......”
“你们说,咱们大临跟大玄和大燕真要打起来,谁更厉害啊......”
房间里,男人喝着酒,聊的事越来越大。
......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刘副监的房门被人敲响,“堂兄,堂兄!”
刘副监打开房门,监工刘五就钻了进来,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的样子,看着姿态懒散的刘副监,低声道:“堂兄,姓马的简直是欺人太甚!我都替你鸣不平!”
刘副监斜眼瞥了他一下,“你又从哪儿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矿监大人也是你能乱说的?”
刘五嘿嘿一笑,“我都知道了,不就是姓马的想要保举那个陈南当副监,你生气了嘛!”
“你懂个屁!”刘副监淡淡道:“咱们那位矿监是个什么人谁不知道,你真当他是赏识那个陈南?他是要让陈南死!”
他冷哼一声,“我一回来他便故意在我面前提起陈南的功绩,还说陈南功劳第一,要保举他当与我一样的副监,你说他安的是什么心?”
这么一说,刘五脑子也转了过来,悚然道:“他本来就是想挑拨堂兄你去对付陈南?”
“算你不太笨。”刘副监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当面发作?”
刘五恍然大悟,“那堂兄你要遂了他的意吗?”
“凭什么?”刘副监哼了一声,“他马阳自己无容人之量,又怕脏了自己的手,要借刀杀人,我与那陈南无冤无仇,为何要做他的刀,遂了他的意,莫非他能把矿监之位让与我不成?”
刘五看着杯盘狼藉的桌子,“原来这都是堂兄做给那姓马的看的。堂兄之智,实在是高!”
刘副监看了他一眼,“行了,回去嘴巴闭好,他们要怎么试探你,你也顺着他们话说就是了。”
“懂!”
关心送到,刘五又得知了更深的内部消息,心满意足地离去。
刘副监眯着眼,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所谓庙小妖风大,这小小矿场里,也是一滩浑水啊!
没喝两口,房门却又一次被人敲响。
这一次,敲门声很轻,刘副监问了一声谁啊,门口响起一声低低的回答,“刘副监,我是许三儿。”
刘副监拉开门,许三儿立刻猫着腰钻了进来,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刘副监皱着眉把门关上,“何事?”
没想到许三儿直接双膝一曲,口中喊着,“刘副监救我!”
说完便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等待着刘副监的回答。
刘副监不为所动,直接坐回位置上,淡淡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要救你也要去找矿监大人啊。”
许三儿抬起脑袋,膝行上前,仰望着他,“刘副监,我与那陈南有怨,如若他取代了您的位置成了副矿监,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您愿意对付那陈南,许三儿愿效犬马之劳,听您差遣!”
刘副监端杯的手一顿。
不是因为许三儿的态度,而是他忽然发现,矿监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狠。
你不是担心脏了自己的手吗?
我现在给你找了把刀,你让那把刀去杀吧,杀了之后你再把这把刀扔了,不就跟你没关系嘛!
你需要做的就是给这把刀创造机会而已。
矿监的谋划不复杂,但让他很难拒绝。
他接了,让许三儿去了结了陈南,然后再将许三儿惩治,从头到尾都是许三儿因恨生事,大家都没嫌疑,陈南也死了,皆大欢喜,日子该咋过咋过;
他若不接,矿监把条件都创造成这样了,你都不出手,那就是真养不熟了,保不齐矿监就真的让陈南上了,然后将他踢开到一旁。
别说什么矿监的为人不会如此,只要有一丝可能,刘副监便不敢赌。
厘清了这当中的弯弯绕绕,说实话,刘副监心动了。
他看着许三儿,走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温声道:“何至于这般,来,坐下说。”
许三儿感动得都快哭了,“刘副监,您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苦啊!”
刘副监按住心头的不耐烦,微笑道:“别急,这陈南不过是侥幸而已,你与他之间既有旧怨,可有什么想法?”
许三儿重重点头,“有的,只是还需刘副监帮忙。”
刘副监深吸一口气,“说来听听。”
......
送走了许三儿,夜色已经很深了。
棚屋那边的劳工们早已累极而眠,小楼这边的喝酒谈笑声也渐渐弱了,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平静下来。
刘副监慢慢琢磨着许三儿刚才的话,思考着整个事情要怎么办才能办得顺畅。
忽然,他的房门今晚被第三次敲响。
他有些疑惑地拉开房门,瞧见了一个绝对没有想到的人。
霍南辰。
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霍南辰面带微笑,“刘副监,可否进屋坐着说?”
刘副监沉默了一下,直接转身,“进来吧。”
霍南辰点了点头,扭头道:“狄大哥,你在门口等等我。”
说完便走进了屋子,大剌剌地坐在刘副监的旁边。
刘副监淡淡开口,“有事就说,天色已晚,我要就寝了。”
霍南辰微笑道:“刘副监恐对我多有误会,故专程前来解释一二。”
刘副监摇了摇头,“我对你并无误会,你我之间亦无交情,这解释倒不必了。”
“也是。”霍南辰点了点头,“那我可否问刘副监一个问题?”
“说吧。”
霍南辰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刘副监登时面色猛变,霍然起身。
霍南辰平静地望着他,双目似幽潭,似能看穿人心。
那句话是——“你想当矿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