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朕说值得就值得!
方以智冷笑起来:“没想到你如此道貌岸然!真是一自私自利之辈,为做人上人,宁叛国叛君!”
“姓方的!你才是小人!”
冒辟疆大喝一声,道:“身为朝廷大臣,竟坐视天子行亡国之事,而只知媚上不知为民谏言,你这等尸位素餐之辈比国贼还可恨!明季若亡,与你这样的人不无关系!”
冒辟疆说着就从自己书童手里拔出文士剑,撩开袍袖,割下一块布来:“你我从此割袍断义!不再相认!我冒辟疆没有你这知己。”
接着,冒辟疆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方以智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冒辟疆则很鄙夷地回头看了方以智一眼,他相信方以智的选择是错误的,没有官绅支持的朝廷不会长久!
至于清江浦附近田地里辛勤耕作的庶民,他更是懒得再多看一眼。
只是一时到了清河县境内,他突然感觉到饿了,但偏偏所在的地方还离县城甚远。
冒辟疆便带着自己家奴去附近村落里找当地百姓为自己做饭,准备接待自己。
在这个时代,缙绅士族之人役使地方百姓已是司空见惯的事。
如徐霞客就在游记里提到自己让家奴抓民妇为自己做饭,而民妇逃走被自己令人责打的事。
这在徐霞客看来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这个时代普通百姓贱若蝼蚁。
所以,徐霞客才会记在自己的作品里。
《红楼梦》里也有王熙凤带着贾宝玉等下榻农家,令农家为自己做饭的情节。
而冒辟疆自然也习惯于此风俗,自认为高人一等,而令自己奴仆传命,让当地百姓服侍自己这个莅临此地的相公。
但这一带的原住百姓早就因为不堪官绅欺压而逃得差不多。
如今重新聚居于此的皆是跟随朝廷一起南迁的北方军民或收留的流民。
这些人已被崇祯下旨统一编为屯垦军。
之所以编为屯垦军,自然要与其他百姓在许多内政制度方面相区别,比如徭役与税收等制度。
且因为屯垦军的组织体系,与传统的基层组织体系不同,从一个村里最小的农兵组组长到屯垦军总督皆是朝廷直接任命,没有宗族,也没有乡绅耆老参与内部管理。
所以,屯垦军算是大明朝廷可以直接控制的人力资源。
曾小六恰巧是冒辟疆所在地的农兵组组长,因而在见到冒辟疆,听冒辟疆的家奴说要他们这些屯垦军百姓准备接待冒辟疆时,就直接问道:“你们打算给多少银子?”
冒辟疆的家奴冷笑了起来:“让你们服侍我们爷是你们的福气!还想要银子?赏钱倒是会有,但可没有还没服侍就要钱的理。”
“那不行!我们是陛下的屯垦军,官府或个人雇佣我们,都得给俸银。记住,是俸银,不是赏银,屯垦军的人皆不是奴隶,不是乞丐!”
曾小六受过扫盲教育和屯垦军基层管事培训班的培训,所接受的教育就已经是以“汉人不为奴”为核心的教育,所以也就这么答复了冒辟疆的家奴。
冒辟疆听到这里拉下了脸,瞅了曾小六身后的男男女女一眼,他才不会觉得这一群庶民模样的会因为被编为屯垦军,就跟自己家乡的老百姓不一样。
在他看来,朝廷那些决策者总不能给老百姓分地,还要给地位上抬高老百姓到与士绅一个等级,冒辟疆也就喝令道:“果然是刁民难缠!直接打死!倒要看看,还敢不敢要钱!”
“是!”
冒辟疆带来的豪奴有十几个人,而此时曾小六身边就他自己一家,曾小六也就敌不过,没多久就被这群家奴群殴起来。
“啊!”
一冒氏家奴甚至直接持哨棒打在了曾小六的腿上,曾小六当场惨叫了一声。
“孩子他爹!”
曾小六的妻子因此急得大喊一声。
“你们这群混账,老子跟你们拼了!”
曾小五朝冒氏家奴们冲了过来,却被一持刀的冒氏家奴给当场捅死,并不由得惊愕地看向自己腹部,一时两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哥!”
曾小六忍痛大喊一声,就瞪眼看向冒辟疆:“你们怎么这样!官爷们在夜校说的,我们屯垦军就算是皇上要用我们,也得给钱的,不给钱也可以拒绝的!”
冒辟疆懒得理会曾小六。
在他看来,曾小六这等贱民自然没资格值得他回一句。
毕竟曾小六又不是士大夫,不是方以智。
冒辟疆只挥了挥折扇:“打死!”
“是!”
一冒氏家奴因此举起哨棒再次朝曾小六的膝盖处砸了下来。
“啊!”
曾小六惨叫了一声。
“饶命啊!这位爷,是我们不识好歹,我们服侍就是。”
曾小六的妻子罗氏忙跪了下来,哭了起来。
冒辟疆这才令自己家奴住了手,且示意自己家奴放下滑竿,然后进了曾小六的茅屋,一时吃完农家饭后,就让自己家奴丢下一块银子,且道:“赏烧埋费的!”接着,就扬长而去,至于自己造成的一死一伤全然没放在心上,竟如没事人一样。
曾小六的妻子罗氏也只能抱着自己丈夫的头哭泣着,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他们也不知道反抗,也没意识到被士子官绅打杀是对自己生命权的侵犯,而现在朝廷也还没来得及教他们这个。
曾小六目前所受到的教育也还只是别人用自己得给钱,不能白干。
所以,他们也没有去告官。
因为在他们意识里,官也会偏袒官绅们的。
不过,屯垦军每日都要组织民兵训练,曾小六作为农兵组长,是有义务带领农兵去大队上进行训练的。
所以,曾小六的事还是因为自己没去训练而很快被自己所在的整个农兵大队知道了,而最终被大队上报到了兼任屯垦军第一镇总训导官的淮安知府方以智这里。
方以智知道此事后皱起了眉头,最终毅然吩咐道:“将此事拟成题本,奏于朝廷知道。”
……
“役使百姓从来是官府的权力,怎么地方乡绅连生员也有此权?!”
朱元璋知道此事后先叱声问了起来。
“朝廷倒是一直没有明确规定地方乡绅和生员可以役使百姓,乃至打杀百姓。”
崇祯有些不敢直视朱元璋,小心翼翼地回道。
“老朱,你的确不怪崇祯,他一直居于深宫哪里知道民间的事;这里面主要是整个官僚集团约定俗成的规矩,一开始是一些地方官员会给一些缙绅赠予役使百姓的传票,方便这些人投宿驿站、乃至役使百姓为自己服务。后来渐渐就变成有些地位的缙绅士子可以随意役使百姓。”
王录这时候解释了一下,他知道崇祯可能对地方实际情况不是很了解。
说着,王录就道:“崇祯啊,屯垦军是你将来救天下的根基,所以,这个冒辟疆必须严惩!给官绅们一个警告,别想破坏屯垦军内部生产秩序!”
崇祯回道:“我已经下旨令锦衣卫缉拿冒辟疆归案!并准备整顿傜役制度,杜绝官绅奴役百姓,乃至官员私赠传票于缙绅的行为!”
冒辟疆这里刚到沐阳就被锦衣卫快马拦住了。
“冒襄,是吧,跟我们走一趟!”
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琏对冒辟疆说后就又喝令道:“其麾下家奴也全部带走!”
接着,李若琏又对冒辟疆和其家奴警告道:“你们若是敢反抗,就视为谋逆,诛九族!”
冒辟疆大为惊骇,忙对自己家奴喝道:“掏钱!”
冒辟疆一心腹小厮立即掏出一沓会票给冒辟疆。
冒辟疆全部接了过来,且跪在了李若琏面前,道:“虽然小生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罪,但请金吾卫放过一小生一马!这些钱,就当是小生一点见面礼,回去后,小生必还有重谢!”
明人多尊称锦衣卫为金吾卫,而冒辟疆此时自然也不得不如此称呼李若琏。
李若琏冷笑一声道:“你是皇爷点名要拿的,咱可不敢为这么点子身外之物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说着,李若琏就喝令道:“带走!”
陛下点名要拿自己?
这是为何?
冒辟疆颇为不解,问道:“不知陛下为何要拿小生?”
李若琏回道:“你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恶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冒辟疆还真的认真思索了起来,一时也想起了自己喝令打杀人命的事。
但这让冒辟疆感到很意外,心道:“这也值得陛下动怒?不就是几个贱民而已。难道陛下真要为贱民罪诛自己这个士子?而且是世代官宦大族出身的士子!另外,陛下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产生许多疑问的冒辟疆接下来就被押到了锦衣卫在扬州临时设的诏狱。
还负责审讯冒辟疆的李若琏则在冒辟疆被押解到诏狱后,就持着烧红的烙铁走到了他面前:“你是不是有喝令家奴捅死了一名叫曾小五的百姓,还有喝令家奴打折了一个名叫曾小六的人?”
冒辟疆看着烧红的烙铁颤声问道:“值得吗,这样值得吗?就为了几个贱民,值得吗?”
“啊!值得你们锦衣卫当成大案办吗?!”
冒辟疆色厉内荏地吼道。
“朕说值得就值得!”
这时候,审讯室外面传来了崇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