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算是周北与正德的第二次交锋,第一场交锋输的一败涂地,第二场只能算小胜。
当然,让他大胜他也不敢,敢让正德没面子了,正德就能让他没脑子。
通过更好的手段取代正德的手段,让正德知道了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深层意图,正德当然不会一意孤行。
毕竟,再忌讳也只是正德的深远考虑,现在,周北的存在对大明是有利的。
被周北隐晦点明心思,不会得罪正德,反正他本来就忌讳周北,点明了之后只会让他做事考虑更周详一些。
而只要是以大明利益为重,暂时就不会对周北下手。
在这个利益的平衡点没有被打破之前,周北必须加快奠基的过程,增加正德对付自己的成本。
而现在,朱橙就是最便捷的途径。
当然,还有要跟自己打交道的各大研究院。
想到这里,周北恍然大悟,眼见霍弋将农业研究院的人已经送到了门口,立即拔腿下楼。“橙儿先看看书,我去送走了客人,回来带你逛一逛花园。”
朱橙愕然,孔典薄和上楼的孟掌宾抿嘴一笑,两人戏谑的目光就望了过来。
朱橙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欣喜。
自从父皇有意将自己许配给他,自己的一生就跟这个男人联系在了一起。
他对自己尊重,对自己好,那就是幸福的。
农业研究院的吴院长三人原本整理出来了众多的问题,准备对周北在农业方面的了解进行全面摸底。
可是刚到周家,主人还没有见到,一杯茶还没有喝完,霍弋就下来送客了。
虽然有霍弋的解释,吴院长等人还是有些恼火。
身为大明一级研究员,相当于朝廷三品大臣,如今主人竟然没有露面。
三人正准备离开,周北匆忙跑下楼,面对三人长揖到底。“吴院长请留步,小子失礼,还请见谅。”
吴院长名吴中,正统六十三年毕业于农业大学,此后就一直从事农业研究,并且对多种作物进行了长达近三十年的跟踪研究,为多种作物的产量提高,做出了巨大贡献。
杂交水稻,异花授粉的理念,从高祖时期就已经有了概念,不过高祖对这方面也是门外汉,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们这些研究人员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一直看不清前路,成效不大。
今日本来想从陛下赞誉的这个周北这里获取一些灵感,却又遇挫。
面对比自己小了三十多岁的周北,吴中冷漠道:“镇抚使刚才已经跟老夫解释了,云山伯这里有多本资料,需要整理,明日再详谈,老夫也就不多打扰了。”
既然能被正德派来询问自己,显然是正德信赖的人,政治可靠的人,否则不会让他直接跟周北这个“奇人”学术交流。
因为这个过程中,肯定会暴露周北的一些秘密。
周北长揖道:“院长恕罪,学生方才琐事缠身,未能亲自迎接,必当赔礼。”
吴中问道:“何事?”
“院长前来,学生在楼上准备书籍,欲给院长阅览。可书内内容有逾越之处,需得陛下允可方敢外泄。”
吴中哦了一声,情绪平和了下来。首先明白了刚才不是有意冷淡以对,其次知道了周北是跟陛下讲电话耽搁,也就不再怪罪。
再然后,他对书里的内容好奇了起来。“农业之书,何处逾越?”
周北这个时候不再明言,只说:“院长明日到实验室,自然知晓。陛下允可之前,请恕学生不敢明言。”
吴中这个时候就是有些怒气也消散了,回了半礼说道:“既然如此,明日老朽再往实验室拜访。”
周北应诺道:“学生定当扫榻欢迎。”
送走了吴院长,霍弋笑道:“为何前倨后恭?”
周北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非是前倨后恭,实乃逼不得已。在下本想独善其身,如今才知本应兼济天下,无法独善其身。”
霍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大明如今有七十一家研究院,能与一半建立相应的利益关系,密切联系,足以立足。”
“谢大人提醒。”
霍弋的视线盯向了走近来的一人,看清了是侯贵强,这才放松了警惕道:“不用客气,我们锦衣卫乃陛下手中之刀,不由自主。但大人对阁下寄予厚望,本官也不想与你成仇。”
他挥了一下衣袖说道:“既然今日不与农业研究院详谈,我就先走了。明日一早,我会前来接你。”
“大人不如留下吃过晚饭再回……”
“公主在此,不敢肆意,在这里吃饭,哪有与兄弟一起饮酒作乐开心。”
他带着四个锦衣卫离开,院中就只剩下了四个保护朱橙的羽林卫护卫,由徐功成陪着喝茶。
侯贵强一直等周北送走锦衣卫众人,这才问道:“在恒,唤我回来为何?”
“是我娘想让你去买一件贵重礼物,具体你去问她。”
侯贵强进屋,周北站在门口,吹着凉爽的秋风,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应天府太大,局面太复杂,他进入了这张大网,总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特别是正德对他的态度意晦不明,让他不能畅快。
这样的日子,相比他在东洲时候的肆意畅快,差的太远。
可如今已经变成网中人,他根本无法挣脱。
现在的他只有一条路,一直向上。
二楼的窗口,朱橙望着周北的背影,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怜惜。
她回头问道:“云山伯究竟为何突然如此萧瑟?”
回答她的却不是孔典薄,而是孟掌宾。“也许是陛下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呃,是孟掌宾。”
孟掌宾笑道:“孔典薄被周夫人叫了过去,公主,云山伯可为良配。”
朱橙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孟掌宾低声说道:“陛下一直在试探云山伯的极限,你应该多宽慰他一些。”
朱橙楞了一下,严肃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何意图?”
孟掌宾是皇宫武英殿的总管,也是苏尚宫的心腹,以往的时候,比朱橙这个未成年的公主的权势还要大。
朱橙从来没有见过孟掌宾对外臣关注,一时之间忍不住多想。
孟掌宾叹了口气道:“微臣非为自身,乃苏尚宫交待要多照应云山伯。”
朱橙追问道:“为何?”
孟掌宾摇了摇头。“微臣不知。”
一辆喷涂着皇室龙旗的公爵车开到了云山伯府的前门处,车上下来的正是苏尚宫。
孟掌宾神情一愣。“尚宫为何现在来此?”
朱橙回头看了看周北书房里的书,猜到了她的来意。“应是父皇让她来拿书……我们去迎接她一下。”
苏尚宫身为女官之首,周北大礼相迎,而屋内诸人也纷纷出来迎接。
待她进门,从周母那里拿了银票的侯贵强,悄然出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朱橙陪着苏尚宫上楼,随后,苏尚宫就打发了其他人,只留下了周北与朱橙两人说话。
周北将几本农业书各拿了一本,苏尚宫拿在了手中。
翻看了一番,她笑着问道:“云山伯故意以阳谋逼陛下改变事先安排,可是心惶惶然?”
周北很清楚自己的手段在她们这些政治人物面前显得稚嫩,没有想过瞒住她们。当即承认,长揖道:“小子惶恐,不知该如何自处能让陛下放心,还请尚宫赐教。”
朱橙愕然,不知所措。
苏尚宫望了她一眼,笑道:“不必惶恐,陛下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对你,故此有些防范。陛下心怀天下,不会专门针对你一人。
你如今与四公主两情相悦,以后成了陛下女婿,陛下自然对你放心。何况,还有我们呢……”
转向朱橙,苏尚宫的语调更加温和。“公主更无需担忧,陛下偏爱于你,自然对你们另眼相看。只是……这段时间,最好是报喜不报忧。”
朱橙平静了下来,轻声问道:“尚宫,何故?”
苏尚宫笑道:“云山伯能力卓绝,让陛下无以掌控,才想多了些。云山伯人才难得,陛下会想通的。”
朱橙生于皇宫,是天下这个漩涡的核心,自然不会是傻白甜,只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过来。
她伸手拉住了周北的衣袖,轻声安慰道:“父皇应不会以和亲麻痹你,他怜爱我情是真,惜你之才也是真。”
周北笑了笑,略带苦涩道:“我明白,只是心中有些郁郁。”
朱橙更加温柔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对这个夫婿朱橙再满意不过,不仅玉树临风,才华出众,家庭更是简单。
任她嫁给哪个家族世子,都会面临复杂的人际关系。
可是在周家,不会。
苏尚宫温言道:“云山伯年轻气盛,自然觉得憋屈。可为人臣子,一定要找准自己的位置。这次你的表现就不错,妾身回了宫中,自然也会劝慰宽解陛下一番。”
周北再次长揖行礼。“劳驾尚宫了。”
她淡淡一笑。“这是妾身的责任。”
苏尚宫离去,周北一直将她送到门口,眼望着她的车离去。
一双略带冰凉的小手塞进了他的手心里,握住了他的手。“在恒可有怨恨?”
周北摇了摇头。“无怨无恨,只是有些憋屈。”
朱橙温柔道:“大学毕业之前,在恒专心技术革新,妾身也会一直陪着你。”
周北直视她略带忧愁的眼睛,和煦一笑。“好。”
朱橙让周北专心技术,不沾朝政,这的确是自保的好方法。
不过周北不认为正德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因为他对自己的忌讳不是才华,而是空间能力。
除了研究技术,他更大的作用是在战场上,而正德肯定会一直压榨自己的能力。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皇帝,手底下有这样一个人才,即使不专门针对,也不会放在身边。
所以,大学这几年可能是他最后的轻松日子,大学毕业之后,就要为正德卖命了。
压榨了研究能力之后,让自己在外面卖命,不留在应天府,皇帝才是最安全的。
当然,如果这几年能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在某个方面变的不可或缺,也有可能留在应天府。
从李基的态度,苏尚宫的态度,周北也能猜到,高祖皇帝虽然去世了,可能怕正德皇帝一意孤行,也留下了一股遏制力量。
李基,苏尚宫,应该都属于这股力量,他们也会督管正德,不会让他做出错误选择。
但是这一点,任谁也不会承认的。
一顿丰盛的晚餐,席间几个女人谈笑风生,在外间都能听到周母与朱橙的笑谈。
周北与侯贵强他们与几个羽林卫一席,郁闷之下,周北也喝了不少酒。
侯贵强在应天府内的内务府玉石楼,买下了一套冰种红翡,这一套耳环,项链,手镯都来自一块翡翠,而且是最高等级的翡翠,价值勉强抵得上那支玉如意。
朱橙肤色娇嫩,洁白无瑕,这一套红翡正配她的肤色气质。
这份礼物她也非常喜欢,席间一直在周母面前夸赞这套首饰,让周母也格外开心。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比余幼薇要强的多。
余幼薇性格温顺,少言寡语,可不会这样哄长辈。
也许,自己就是需要这样一个长袖善舞的妻子,来帮自己解决后顾之忧。
不过,余幼薇总是自己的初恋,那种情怀不是朱橙就能取代的。
想到余幼薇,周北的心飞到了东洲。
发回的电报里面,说了这个月底她跟朱丽华就会来应天府,现在应该已经准备启程了。
不知道她来了应天府,会不会被朱橙欺负。
饭后,朱橙并没有立即回宫,而是跟周北在后花园享受了一会儿二人世界。
但不要想单独相处,孔典薄一直守在不远处,生怕两人年轻,抵挡不住诱惑,做出逾规之事。
跟朱橙坦白讲了余幼薇的事,最后,周北语带哀求说道:“我自知不该得陇望蜀,可幼薇是我青梅竹马,她来京之后,不求你照应她一二,只求你不要让她难堪。”
“在恒心中,妾身是恶毒之人吗?”
哪怕是这会儿也不能承认。“不是。”
朱橙展颜一笑道:“她好歹也算妾身远房表姑,只要她真是性情温顺之人,不与妾身相争,妾身身为大明公主,也不屑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