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这面话刚说出口,莺儿正要回复,却见通往里间的帘子被人掀起,不是别人,正是睡得朦脓的史湘云,此刻的她打了个大哈欠,又伸了个懒腰,眼睛又微眯着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囫囵的问道:“宝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宝钗笑着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快步将茶盘上的另一杯温茶递给了湘云,而后说道:“刚回来。”
史湘云喝了茶,眯着眼睛用手搂着宝钗,一头扑在宝钗的怀里,满口说道:“姐姐身上总是这么香香的,真好闻。”
薛宝钗也闻得她身上有些淡淡的酒味,便知道她喝了酒,于是看向不远处的莺儿以及从外间刚刚进来要伺候湘云的翠缕。
翠缕哪里敢怠慢,忙回宝钗道:“宝姑娘,我们姑娘她是和琴姑娘一道喝的酒。”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
“零落花几许。咯咯...”史湘云脸上露出醉意,无奈之下,宝钗也只好扶着她一并进了屋,以防湘云半夜找水喝,宝钗轻声的交代了莺儿准备了一壶茶来,就搁在里间的桌子上,至于翠缕,也被允许睡在外间的榻上,一同照料。
回到床上的史湘云仍旧不依不饶的搂着宝钗,不让后者逃离,又听她吟道:“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念到此处,史湘云缩了缩身子,突然哭了起来,又叫了几声娘,宝钗安慰似的拍了拍湘云的后背,心疼的也兀自难过起来。
将盘发的珠钗取下,递给放下茶壶的莺儿,放下帷幔纱帘,将湘云的手臂松开,放入被褥中。
睡至半夜,宝钗被湘云的梦话吵醒,听得湘云急道:“攸哥哥,攸哥哥,你就饶了爱哥哥吧。我求求你了,爱哥哥不是有心的,林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林姐姐...林姐姐...”
许是梦见了不得了的事,史湘云张牙舞爪的对着空中一顿乱挥,宝钗怕湘云魇着,急忙推醒了她,湘云见着是宝钗,也被唬了一跳,又许是醉梦未醒,哭道:“宝姐姐,爱哥哥他...呜呜...”
“莺儿,莺儿,掌灯!顺道让翠缕去准备些温水来,给云姑娘洗洗!”宝钗对听着动静起身的莺儿吩咐道,很快,屋内便是亮了起来,微弱的两盏烛光自梳妆台上照入帷榻之上,也令史湘云渐渐回过神来。
翠缕快步端了水进来,并将湿巾递到了宝钗手中,宝钗望着受到惊吓,缩在角落里的湘云,口中又道是:“云姑娘是被梦魇着了,这事就不要往外说了。”
莺儿和翠缕都应声称是,这面宝钗用湿巾替湘云擦了脸上的泪渍,又说了好些话,这才将湘云安稳了下来。史湘云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的埋着头,待莺儿和翠缕二人离开后,史湘云才内疚的说道:“宝姐姐,我......”
宝钗摇头失笑道:“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可是爱哥哥他......”
“你心里其实也清楚宝兄弟于那事有亏,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当日真的有了万一,彼时,远在江南的攸兄弟又会如何?你只站在了宝兄弟的立场上去看待事情,认为他是迫不得已,是无心之失,可那御匾毕竟是天子恩赐,我虽未见过今上天颜,可从历朝历代流传下的史书中,亦知天威圣颜不可侵犯。自古以来,世间女子皆附身男子,从一而终,纵是班昭蔡琰,文君道韫,玄机清照,又能奈何?”
“那该如何是好?”
“你劝不得,我也劝不得,至于你林姐姐,有道是‘解铃人还需系铃人’,你可安心了?”宝钗拍了拍湘云的手,笑问道,“攸兄弟那首《蝶恋花》的末了一句是什么?”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可这与它有什么干系?”史湘云不假思索的回道。
薛宝钗知道湘云年纪小,有些事只怕还不清楚,于是笑道:“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
“哦!”史湘云应了一句,倘若面前的是林黛玉,她定会撒娇询问,可面对宝姐姐,她却是不敢。
......
“石三兄弟,对不住了!”王寅看着面前被捆绑起来,满头血茬的石三,抱拳拱手道,顺道紧了紧手里的马鞭。
“快些动手吧,总不能让兄弟们跟着我一道睡不着觉。”石三抬起头,歉疚的看了眼今夜在此的十数人,痛快的说道。
“动刑!”王寅当即手一挥,直接就是下了令。因他是被王攸命为掌管刑罚的经承,无论外头还是里头,都归他管着。
至于为何分为外头和里头,那也是王攸特意将官府公差和家中护卫分开管理的手段,这样才叫公私分明,只是这公差相较于王氏自家的护卫,自然矮了一头,难免使得某些人心里不平衡。有羡慕的,自然就有嫉妒的。
王攸为了防微杜渐,适才按着地方知府的权限设置四处掌司,分别为吏,户,刑,工,协同查办事物,只不过像王寅这样的经承,是入不得体制的,只有在所属大人任期内生效。
一套鞭刑下去,王寅见石三渐渐因体力不支,有晕厥的迹象,急忙叫停松绑,并直接命人将他抬了下去。
“这是不是不大好?万一大爷回头要检查怎么办?”身后一人走到王寅旁,悄声提醒道。
王寅并未搭理,而是问道:“还有多少?”
“七!”数数的人如实回道。
王寅当众直接脱去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然后大踏步的走上前,说道:“剩下的我来扛!继续!”
王攸屋内,此刻的他躺在床上正想着另一件事,那便是白日里自黄运安口中得到的那些消息——事关姑苏织造局,以及整个江南的市场风向。
当然更让王攸忧心忡忡的是,那夜在金仓之时,那人对自己的提醒之言,到如今姑苏府衙门也没有任何相干信息传来,那么只有以下三种可能性,其一就是那人是撒谎,故意造谣生事,弄得人心惶惶,其二消息在传递的过程中出了纰漏,其三姑苏府衙门已经收到了浙东道的消息,但却私自隐瞒了下来,也有可能是某些人为了所谓的大局考虑,故意遮了下来。
“我一个七品巡漕御史,为何要考虑这些不相干的事?”许是觉得头有些发胀,王攸心底不由发起了牢骚。可他又明白,这事他没有办法去改变,宫里那位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老老实实的做一枚棋子,时不时的将江南发生的事汇报上去,然后还要替他扮演着某种角色,以达到安抚和威慑的双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