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方才赵姨奶奶离开后,薛家姨太太派人来说薛家大爷今儿个回来了。”周瑞家的瞧着王夫人诵经的时辰差不多尽了,当即禀报道。
王夫人纹丝不动,依旧拿着手中的犍稚时不时的敲打一下木鱼。在虔诚的念完一段经文后,王夫人睁开双目,双手合十,对香案上方的观音菩萨像称道了一句罪过。
周瑞家的见状,当即快步上前将王夫人从蒲团上搀扶了起来,只听得王夫人吩咐道:“我知道了,回头让宝玉去一趟就是。”
“是!”周瑞家的应声称是道,随后又请示道:“是不是再派人去舅太太那打听一下?”
王夫人蹙了一下眉头,反问道:“去那打听什么?”
周瑞家的没敢再说话,王夫人冷眼看向前者,吩咐道:“你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就行,莫要留了把柄。眼下这个时刻,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早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太太说的是,只是琏二奶奶那......”周瑞家的意有所指道,她可不相信王夫人没有收到什么风声。
“全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话,哪里值当信的。凤丫头她是个精明人,要真像你们口中说的那般,那她也当不得这个家了。更何况老太太那边不糊涂,就是真到了不能说话下地的那一天,也必定是早有安排。”王夫人直截了当的说道。
“是!”
“你且让玉钏进屋来,伺候我更衣,待会我要去老太太屋里一趟,有事商议,你就不必跟过去了。”
“是!”
......
探春自赵姨娘处含怒离开,一时间竟不知去往何处,找谁倾诉,又该如何倾诉,自是心中悲愤难耐。倘若落泪自失,被下人婆子们瞧见,只怕又多了许多口舌,也不利于以后管家之事,是以探春只能将这份悲苦全部压在心底,慢慢自消。
紧随其后的侍书心里同样为探春感到难过,赵姨奶奶的那些话实在是太伤姑娘的心了。
“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吧?”主仆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在廊下漫无目的的走着,侍书终究还是没忍住,建议道。
“我哪里像是个有家的人?家又在哪呢?”贾探春自言自语道,显得有些孤立无援。偌大的府上,看起来都是自己的亲人,可是好像没有人真正的在乎自己。
老太太心里最疼的是宝二哥哥和林姐姐,其次是宝琴妹妹和湘云妹妹,再其次则是琏二嫂子,对自己就算有心,也是无力。难道要自己自失身份去争宠吗?探春做不到,因为她有属于自己的傲气,她是公门候府的大家小姐,就算是庶出,她也必须维持住应有的体面,不能给家族丢人。
太太,探春是又敬又怕。自打上个月的那件闹得整个府上乌烟瘴气的亲事后,探春只觉得王夫人过于功利,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使她畏惧且不敢过分接近。就连每次议事厅结束后,李纨让其去王夫人上房里交对牌,汇报事务详细,探春也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推却了。在这样的压力下,她不得不像亲生母亲赵姨娘靠拢,以获得一丝温暖来安慰自己。可是今日她才明白这最后的港湾也不是自己的归处,而是专属于弟弟贾环的。
旁人皆认为她不孝不悌,可只有她自个儿明白那其实是不争。探春比任何人都在乎这个家,这个她生活了将近十二年的港湾。
至于生父贾政,探春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面对,最后一次的温馨还是她刚记事的时候,她被贾政高高的举在空中,当时自己还被吓哭了。至此之后,贾政就再也没多关心自己了,而自己也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落泪。
不知不觉间,探春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贾政的内书房梦坡斋东角门处。自屋内传来朗朗读书声,探春一下子就听出了那是侄子贾兰的声音。
门口伺候的丫鬟瞧见探春的身影,急忙上前请安,紧接着就要回身通报,不过却被侍书给叫住了,侍书不想让这些人打扰了自家姑娘,于是给了一些银钱让她们先到一边玩去。
“《诗云》:‘瞻彼淇奥,菜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侗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侗兮’者,恂傈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透过窗户,探春自是看见了坐在屋内凳子上摇头晃脑正对着贾政所坐的主位读着书的贾兰。贾兰觉察到窗外有人张望,还以为是找他下午出去玩的贾菌,于是侧目看了过来。
这一看是姑姑探春,属实被吓了一跳,可也不敢怠慢,急忙从凳子上起身,复又快步的自屋内走了出来,像是个小大人一般对探春作揖行礼,甚至不忘了多看了一眼探春身后不远处的那道东角门。
“姑姑,我听说攸叔叔要回京了,这是真的吗?”贾兰也不敢问探春来此的目的,生怕姑姑是母亲派来查验学业的,是故谈及了王攸回京一事。
探春强笑着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回姑姑的话,我虽通读这些四书,可是其中多数语句含义皆是不得要领,尤以晦涩之处甚之。母亲近来忙于处理事务,回家自是神乏疲惫,我自不忍扰之。是以想着等攸叔叔回来,请教他。”贾兰不好意思的回禀道。
“家里学堂的先生呢?你怎么不去问他们?”探春又问道。
“我问了,可他们说的我云里雾里,明明是一个字词的释义,先生们总能说出一大段话出来,反倒令我分辨不出其中真意了。”贾兰如实说道。
“把你那些问题拿来给我瞧瞧!”
“姑姑,你且先进屋吧,这屋外面不如屋里暖和。”贾兰笑着说道,亲自给探春掀起了帘子,将后者让了进去。
探春走到书桌前,拾起那一本有些泛黄的《大学》,大致的翻阅了一下,上面倒是有一些注释,可其中不少都是错了的。探春给贾兰纠正了十来处错误,并让其修改过来,觉得这男人读书也不是什么易事,更遑论考取功名了。
只是那学堂里的先生们实在可恶,既是收了银子,为何不用心教导,简直误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