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自屋内迤然而出,却见王熙凤站在不远处通往垂花门的穿堂下对她招手,忙径直上前欲要行礼,不过却被凤姐拦下。
王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的打量了一回,啧啧称叹道:“难怪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妹妹今日整个人的精神竟是比前日更好了些。”
跟在黛玉身侧的紫鹃和雪雁二人听了,当即相视一笑。反观黛玉两颊却于此时泛起一抹胭红,加之她那波光涟漪的眼眸,更衬得她灵动妩媚,让人心生爱惜呵护之情。
凤姐因不知其中缘故,尽管心下好奇,但见天光不早,只粗粗交代了几句,便当先领着黛玉向垂花门走去。
穿堂前的小院中,边上的廊下立柱旁,一众婆子,丫鬟,媳妇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黛玉,敬服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嫉恨者亦有之。
“时辰不早了,请林姑娘入轿!”黛玉方出垂花门,便看见周瑞家的笑脸盈盈的走了上来,提醒道。
林黛玉点了点头,而后侧身看向王熙凤,随后又回头望向紫鹃,雪雁二人,最后缓步下了垂花门前的台阶。
正要入轿的那一刹那,只听得自对面的绮霰斋门内传出一阵悲呼声。
“林妹妹,且等等!”
这是贾宝玉的声音。
王熙凤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悲呼声吓了一跳,忙厉色的看向所有在场的丫鬟婆子们,被王熙凤目光扫过的人急忙低下头,不敢与凤姐对视。
“好戏来了!且看她如何应对,呵呵。”有嫉恨者面上不露,可心中冷笑道。
“还杵在那做什么!老太太,太太们都在府门外等着呢,要是误了正事,你们谁能担待!”周瑞家的牙关一咬,当即对身边的几个婆子呵斥道,随后就亲自上前去阻拦贾宝玉,不过周瑞家的使了个心眼,她故意落后半步,毕竟贾宝玉也是主子,总不能得罪了。
可她这点伎俩在慧眼如炬的王熙凤眼中却是一览无余,不过凤姐也并未指摘,因为周瑞家的合乎规矩,凤姐瞬间反应过来这极有可能是太太出手了。
“这个时机抓的也太狠了!”凤姐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赞。
只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贾宝玉便是出了绮霰斋的大门,因他身份贵重,婆子们哪敢真的上前阻拦,是以很快宝玉便是来到黛玉面前。
紫鹃和雪雁在听到贾宝玉声音的那一刹那,立刻就要出门催促黛玉入轿,可是一阵慌乱之下,加之有凤姐正好堵在门口,自是错了时机。
“姑娘!”紫鹃和雪雁绕过王熙凤的身形,快步来到林黛玉身后,轻声唤道。
林黛玉面对贾宝玉,同样是不失礼数的施了一礼,随后就从容的步入轿内,然后伴随着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轿内传了出来。
“二哥哥还请回去吧。”
贾宝玉听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一时间仿佛被魇到了一般,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些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也发出含糊不清的嗬嗬声。
他清晰记得方才黛玉抬起脸的片刻,如青烟一般的黛眉,似秋水流转般的眼眸,两颊未散犹如朝霞一般的红晕,以及精致而清丽的容颜,这些都让他深深的震撼了。
霎时间宝玉觉得她好小,像那日于栊翠庵采摘红梅时所见的梢头上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于天地间遗世而独立。
只是随后那双忽然闪过梦幻般氤氲光芒的眼睛中却是透露出彻底的失望。贾宝玉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被狠狠的刺了一下,随后转而变成刺骨的痛。
轿子缓缓的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自内仪门一直通往荣国府的正门。
“哇!”
自贾宝玉嘴里突然喷出一口血来,随后整个人的身形就向后倒去。众人面色大骇,就近的数人急忙拥上去搀扶。
“二奶奶......”周瑞家的欲言又止道,可手上动作也不慢,连忙掐起宝玉的人中来,宝玉悠悠醒转,突然双目一睁,伸出手探向天空,高声道:“既生瑜,何生亮也?”说罢,便是放声大哭起来,众人不忍,可又不知如何劝说,是以都等着王熙凤拿主意。
王熙凤面沉似水,喝命周瑞家的道:“宝玉的事等老太太回来再定夺,当下里宫里的事才是要紧,你们快些去找大奶奶,让她来处置。”
这面黛玉出了荣国府的大门,自轿子中走出,见到了笔箐和纸岫二人,脸上微微露出笑意,随后由二人搀扶着上了翠盖珠缨八宝车。
待林黛玉于车内坐稳后,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这偌大的敕造荣国府,一时间百感交集。
“啪!”一声清脆的扬鞭声伴随着马儿吃痛的咴叫声,车轮缓缓滚动起来。
“姑娘,你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纸岫望着林黛玉脸上有些落寞的神情,急忙问道。
“没事,只是想爹和娘了。”林黛玉强颜欢笑道,随后伏身靠在笔箐的肩头,因为后者能给她带来些安全感。
“若是老爷和太太见着姑娘今日这般模样,也定会为姑娘高兴和祝福的。”笔箐轻轻的拍了拍黛玉的肩头,宽慰道。
林黛玉闭上眼睛,微微的点了点头。
纸岫怕黛玉睡着,出声道:“姑娘切莫睡深了,以免待会下车的时候受了风吹,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林黛玉仍旧是微微点了点头。
笔箐和纸岫互相对视了一眼,也都静默下来。
睡梦中,黛玉仿佛回到了扬州城,见到了身体安康的父亲林如海和坐在父亲身边的母亲贾敏,夫妻二人齐齐的望向黛玉。
“玉儿!来!”夫妻二人皆是面目含笑,轻声唤道。
“爹,娘,玉儿好想你们,好想......”黛玉欣喜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直奔林如海和贾敏的怀抱而去,可还未近前,却被脚下的台阶绊倒,使得她的身子趔趄的向前跌去。惊慌失措之际,忽然一只手自身侧探了过来,强有力的扶住了她。
“站稳了,切莫再摔着了。”
“攸哥哥?”黛玉闻得此言,身子一颤,便是惊醒了过来。原来是车子中途轧在了一块石子上,颠簸了一下。
“姑娘,醒醒,马上就要到了。”恍惚间,笔箐和纸岫的提醒声传入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