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离金仓卫大营不过十里的金仓县城中,一处酒楼厢房中,王攸正靠在椅背上,将早已酸疼的双脚泡在了盛满药材的汤桶中。
热水没过脚面,及至小腿,自汤桶中传上来的那股热流通遍全身,令得王攸不禁舒畅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缓缓的睁开眼,看向侍立在旁的川儿以及坐在自己对面的魏畑。
“大爷今日受累了!”川儿蹲下身子,按照方才魏畑所言,替王攸揉按着脚上几处关键的穴位。
“何止是受累,更是受了一肚子的气!”王攸恨恨的说道,“问个倭寇到底哪来的胆子,那帮子官员要不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要不就是对我说倭寇一事和朝廷税银一事毫不相干,御史大人此次前来是为朝廷税银北上一事和管理江南河道一事,更何况倭患发于浙东道和闽越道,并非大人治下的江南道,切莫越俎代庖。”
魏畑放下手中的书本,好言相劝道:“其实小的认为他们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大爷您只是江南道的御史,这浙东道和闽越道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以免遭人记恨!”
“魏先生,你这话我就不赞同了。我家大爷是何等身份,他们又是何等身份,那些官老爷不过是仰仗着早生了几十年,欺负大爷年轻罢了。大爷是江南道的御史没错,可同时也是朝廷的官员,难道这问上一句也成了越俎代庖了?要我说,这帮南蛮子就是养尊处优习惯了,瞧得朝廷这次派了个年轻的官员前来,都没放在心上!”川儿自说自话道,王攸是他的主子,主子受了气,做奴才的自然心里也不舒服,是故当即反驳魏畑道,“大爷,等将来咱们回京了,您再次入宫面圣的时候,好好的将这儿的事给陛下说说!”
“大爷要是真这么做了,只怕日后这江南大爷是再也来不得了!”魏畑笑着说道。
“不来就不来,什么好地方!大爷的家在北面京都呢,京都是个什么地方,什么扬州是天下九州之首,金陵城是扬州之首,姑苏城又是江南道之首,这排名相较于京都连个屁都算不上!”川儿怒怼道,“自打大爷做了这江南道的御史,这才不过上任七日,魏先生你瞧瞧,多少事情都得我们大爷亲自处理,每日起早贪黑的,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
“好个川儿,你自己日后不来就罢了,可将来你家大奶奶呢?难道她也不回这姑苏城了?”魏畑笑骂道。
“这......”川儿垂下脑袋,不敢说话了,因为他很清楚那位姑娘在自家大爷心中的位置。
王攸抖动了一下双腿,弹开了川儿的手,并将脚从汤桶中提了出来,然后拈起一旁茶几上的干巾细细的擦掉了上面挂落着的水珠,动作舒缓,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大爷,是薛大爷他......”川儿慌得直接跪了下来,当即解释道。
“他还说了什么?”王攸冷声问道。
“初三那天晚上,薛家的张管家请了咱们兄弟几个去他那喝了点酒,顺道涮起了火锅,当时吃的正热闹的时候,薛大爷正巧从外面回来,我等便是留了他一道用了。后来薛大爷无意间说道了大爷您的亲事,期间大呼可惜,说及了薛家表姑娘和林家的姑娘,当时痛哭流涕的。小的当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是故赶忙给王亥使了个眼色,后来薛大爷就晕过去了!”川儿如实说道。
王攸又看向站起身的魏畑,后者也是点了点头,表明了川儿并无隐瞒。
“林姑娘是老爷太太做主,这事我也不瞒尔等。至于薛家姑娘,她与我只是姐弟而已!”王攸目录警告的说道。话音刚落,只听得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然后又听得门外值守的王辰恭敬的启禀道:“大爷,有位年轻的相公找您!他说白天您和他还见过面!”
“见过面?”王攸顿时心生疑惑,今日他于金仓卫大营主将大帐中,何时与旁人见过,周围的那些官员都留着各式各样的胡须,更谈不上年轻相公了。
魏畑发现了王攸惊疑之举,于是问道:“大爷,这天色这么晚了,此人不宜相见!”王攸听了,也暗自垂首,魏畑快步来到外间大门前,隔着纸窗悄声吩咐道:“大爷睡了,请那位年轻的相公明早再过来吧!”
门外的王辰听到魏畑这般说辞,也是会了意,当即和王亥,王寅,王戌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自己执剑朝着那位正侍立在廊道尽头等候求见的年轻相公走去,可没想到那位年轻相公却是朝着王辰快步走来。
“好家伙!”王辰惊呼一声,他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步伐稳重,甚至一呼一吸之间都有着别样的气韵,举手投足间尽显刚猛霸道,可见此人是个练家子!
“带着大爷快走!此人交予我来应付!”王辰落下一句,然后直接就是拔了剑,向前冲去。
王亥三人皆是神色一惊,王戌更是一脚踹开房门,直接突入里间,然后跑到王攸跟前,将刚脱下外衣的王攸扛了起来,然后大喝道:“大爷,小心了!”说罢,直接抓过川儿手中的玄色大氅蒙在了王攸的身上,并将王攸的头脸尽数盖住,接着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人刚一落地,忽见得二楼上传来剧烈的声响,紧随其后是一众客人的惊呼声。
“砰!”
一道人影自窗户内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定睛一瞧,此人正是手执利剑的王辰,此刻的他嘴角溢血,目光凌厉且饱含忌惮。这一幕令王戌等人皆是大惊失色,要知道王辰在他们十二人当中,武艺不说第一,但也是三甲前列,但仍旧不敌来人。只怕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快走!”王辰对着王戌等人大喊道。
被蒙在大氅内的王攸更是惊怒交加,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县城中遭遇不明之人刺杀!尽管他想要冷静下来,可自下面吹上来的凛冽寒风还是让他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走!”王攸当机立断,并非他不想带着王辰一块逃,而是此时此刻,他不能够成为累赘,若能即刻出城前往金仓卫大营,那么彼时再论其它也不迟。
“王大人,你这是何意?”倏忽间,一道年轻的声音从二楼破窗处传了下来。
“慢!”王攸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大人,微微探出脑袋,向上一瞧说话之人,此人确实好像今日见过,但夜间灯光暗淡,他还不能确定。
“大爷!小心为上,咱们还是先走吧!”众人皆是着急不已,谁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别的杀手出现。至少今夜这金仓县城中极不安全。
“尔是何人?又受谁遣派?尔既知我的身份,那么就应该知晓你今日之行会为自己,甚至你身后的那些人带来什么后果!”王攸开口威胁着问道。
“原来大人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怂包,今日我只代表我自己,前来与大人见上一面,一为解白日大人所忧之事!二是想领教一下大人的才略!只是大人这般落荒而逃,是不是失了应有的体面!”
“狗杂碎!呸!你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家大爷是何人,你不请自来不说,甚至还对我王家护卫动手,又是意欲何为?我家大爷饱学之士,哪里是你这厮的对手,此刻若不逃,万一落于你这歹人之手,彼时还不知如何呢!”川儿叫嚣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