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在韩山寺家中解决的,锦衣卫及其家眷的居所大致分为三类,一类可在京城中自行或购买或租赁房屋;二类可在城外的军营中居住,坏处是通勤时间较长;第三类则是在北司中开辟的家眷区居住,一般世袭锦衣卫官兵由于占得先机,早由祖辈便已分配了房产,如韩山寺、周鹏、姚子君便是在北司中居住。但由于北司中地产有限,大多数官兵还是不得不选择前两种。
韩山寺的浑家名唤曹晓荷,让田守业惊讶的是她竟然也是一名正经八百的锦衣卫,在职期间曾参与多宗大案的侦破,更是亲自率队奔袭几百里在辽东边境上抓捕过穷凶极恶的悍匪。
周鹏似乎对这些事颇为熟悉,说起北司的掌故来如数家珍。对于一个已成家的男人,他似乎更符合家里长舌妇的角色。而姚子君则很少说话,两人都是世袭,相信他也知道不少事,但他只是附和着周鹏笑笑,他谦和的态度给田守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显文、黄炳昌一个来自河北昆仑派一个来自平凉的倥侗派,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
曹晓荷对于新加入的三人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她大喇喇的性格也不会让人觉得拘束,聊到兴处她甚至将韩山寺的酒拿了出来,唬得众人大惊失色。
韩山寺似乎也没放在心上,拿势道:“怎么,今日训了你们几句,便连我的酒也不屑喝了吗?”
众人松了口气,田守业心道:这可是你说的。他酒量齐大,一顿酒直喝到众人都趴在了桌上,曹晓荷拿出当年追逐悍匪的气魄硬撑到最后,拍着田守业的肩膀:“兄弟,好酒量!”
田守业甚为牙酸地吸口气,回身看去只见韩山寺颇为威严地端坐在桌前...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天旋地转时,田守业想道:“若是每天都像这般,那该有多好。”
这天晚上同样开心的还有宋旸,在周府的书房中,宋旸和周斯为已喝得面红耳热。席间宋旸痛骂严氏父子跋扈骄奢目无王法,天下百姓皆受其累,民间苦不堪言,说到痛处更是声泪俱下,周斯为听得连连皱眉,几次想要打断都没有成功。
宋旸将酒杯在案前重重一顿,抹了把泪然后露出笑容:“所幸严党专权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周斯为却不以为然,揶揄道:“哦?可是又有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此前宋旸屡次以所谓的证据在朝上多次弹劾严嵩父子,但换来的是皇帝的偏袒,以及一次比一次更为凶狠的庭杖。官员之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锦衣卫比宋家嫂子更熟悉宋大人的屁股——俨然沦为了官员之间的笑柄。
宋旸似乎没有听出周斯为话里的嘲弄,打了个酒嗝:“前些年邹相公弹劾严世藩凭藉父权专利无厌,私擅爵赏广致赂遗。天子震怒,一道圣旨将严世藩贬至雷州,至去年才起复。”周斯为不知宋旸为何要说起这事,宋旸却话锋一转道:“但其实严世藩并未去雷州服刑,这厮偷偷潜回江西老家逍遥快活。”
周斯为皱眉道:“此事坊间多有传闻,宋兄怎么信那无稽之谈?”
宋旸却摇摇头道:“严世藩在老家并未韬光养晦,相反仍然秉持着嚣张跋扈的个性,修建私宅纵奴辱官,可谓无恶不作。当地官员慑于其淫威,竟无一人敢揭发。但是......”他靠近周斯为,故作神秘道:“我已掌握充分证据,若是此番成行,定教他尝尝大明律法的厉害。”
周斯为呆呆地看他半晌,尔后哑然失笑:“宋兄,既然你已说了连地方官员都不敢揭发,又哪里会有人给你提供证据,难不成是消遣于你来着?你可不要轻信他人,贻笑大方啊。”
宋旸涨红了脸,他大着舌头跟周斯为争辩道:“周兄,我这次千真万确便是证据确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自己身上一番查找取出那封信笺,得意在周斯为面前扬了扬:“严世藩的罪证便在此!”
周斯为拆开信笺,宋旸睁大迷离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少倾周斯为放下信不置可否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宋旸急急追问道:“如何?”
周斯为迟疑半晌道:“没用的,仅凭一个人的供述便想扳倒严世藩,严世藩若是矢口否认你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宋旸还想争辩,但显然周斯为已经失去了讨论的兴趣,他将信封塞到宋旸怀里:“接着喝酒!”
第二天清晨,宋旸神情恹恹地被周斯为送到门口,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周斯为暗叹一声安慰宋旸道:“世上倒严官员前仆后继,可曾见过严党有丝毫损伤?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做一时意气之争。”
当宋旸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时候,早已等候多时的宋氏终于松了口气,看见宿醉的宋旸却又禁不住无名火上涌,拉过丈夫在他肩上抽打了两下,语气不善:“昨晚不是说去周大人家饮酒了吗,为何现在才回来?”
宋旸面色一僵,勉强解释道:“我昨晚饮酒过量误了时辰,便留宿在周兄府上。”
宋氏舒了口气,对于丈夫与周斯为之间的走动她是支持的:“当年周大人与你同科,又有同乡之谊,这么多年一直对你照拂有加。他既然好意规劝于你,那便是真心实意为你好,你可别不识好歹害人害己。”
宋旸机械地点点头,宋氏眼见宋旸面色委顿、衣衫不整,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酒气,又忍不住埋怨道:“但喝酒也要有个量,这般不知数伤着身体怎么办?”
宋旸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宋氏柳眉倒竖,忽然双掌齐出没命价似地打向宋旸,宋旸边护着头面边向家里逃窜,显然两人切磋日久技法纯熟,宋御史数招之后败下阵来。大战之后,宋旸在堂屋唉声叹气,宋氏在卧室垂泪痛骂。至中午时分烦躁不已的宋旸忽然长身而起,待宋氏听得院门关闭的声响追将出去,却只来得及捕捉到宋旸的一袭背影,气得她在院中大骂:“天煞的,有种就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