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二年八月,元大都紫禁城。
御书房内瓷片满地。狂怒的大元皇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正对着跪在下面的右丞相脱脱大发雷霆:“卿曾对朕言讲,‘中州为全国腹心。今红巾起,适在中州,实为腹心大患’。
为剿此患,你又建言让卫王宽彻哥和汝弟也先帖木儿领兵讨贼。如今红巾贼没能完全剿灭,卫王自朱仙镇无功而返,汝弟又仓促从沙河还师,你叫朕如何向群臣交待!”说到此处,皇帝的国字脸上净显威严。
右丞相脱脱一脸自责地以额触地道:“臣识人不明,确是死罪!”
“死罪?你们的确是死罪!西台御史范文、刘希曾等十二人已经联名上书弹劾汝弟和卫王丧师辱国、罪无可原!”满面怒容的皇帝重哼一声。
无耻汉人,就会落进下石。本相说自己死罪无非是想哄这昏君高兴,你们却想要我兄弟俩的性命。
想到这里,脱脱跪爬几步道:“卫王和也先帖木儿先斩韩山童,后擒韩咬儿,剿灭七成以上红巾盗匪。只是因为他们经验不足,为禀捷报才仓促还京。接替他们的江北中书平章政事蛮子统兵无方,使其余贼人有机可趁、侥幸脱逃。
所谓‘丧师辱国’之事当真是子虚乌有,滑天下之大稽!朝中汉臣一贯沽名钓誉,妄想与臣等蒙人争权夺利。此次他们不过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妄图扰乱圣听、离间君臣。圣上万万不可轻信啊!”说到这里,脱脱哽咽失声、老泪纵横。
看着脱脱浮夸的表演,元帝感觉有点恶心。你这老狗还想骗朕?你那兄弟自打出征就没正经打过一仗。麾下军队在沙河镇无端溃散仍不自知!你又仗着曾替朕驱赶权臣、夺回朝政之功,在朝中越发跋扈。要不是这几年朝堂不稳、烽烟四起,朕才不会请你二度出山。
转念一想,元帝又觉得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不好对权臣斥责过甚。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好啦,堂堂右丞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朕知道你兄弟二人一向忠心耿耿。卿更是朕的股肱耳目,不可一日相离。
中台御史周伯琦已经替卿上书弹劾范文等人。朕已采纳他的奏疏,治了范文等人越俎上言之罪。另外,西台御史大夫朵尔直班素与你不睦,朕认为此次之事定是他在幕后指使,也一并外放到湖广任平章政事。”
“臣谢主龙恩!”松了一口气的脱脱赶紧叩首谢恩。
“汝弟虽然有错,但也有斩杀和擒拿匪首之功。功罪相抵,让他接任西台御史大夫吧。”说完赏罚之事,元帝玩味地看了一眼脱脱,才又接着说:“朝中之事,朕已替你肃清。不知这平贼之事,卿可有何道教朕?”
“臣受恩深重,唯亲自督师平寇,方能报答皇恩!”脱脱嘴里表着忠心,心里却在腹诽。上次我要领兵出征,是你怕我功高盖主强行给压了下来。现在还不是得靠我来收场。
“爱卿勤于国事、日夜操劳,朕本不愿你再担此重任。不过,为了恢复你兄弟俩的名誉,朕就勉为其难,允你亲征!”
说得跟我非要去似的。脱脱一边磕头谢恩一边不屑地撇了撇嘴。
“此次爱卿加答剌罕太傅之职,分省于外,总制各路军马,爵赏诛杀,悉听便宜行事。朕会下旨命知枢密院事咬咬、中书平章政事搠思监、也可扎鲁忽赤福寿等人随卿出征。朝中之事暂由左丞相左答纳失里统一打理。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听圣上安排的从征人员都是贤臣良将,脱脱顿时心花怒放。喜悦过后,他又想起自己扶植的死党哈麻。于是他再次叩首道:“朝中之事如果只由左丞相打理,只怕会顾此失彼。陛下何不招哈麻兄弟入朝,协助政事?”
“哈麻和雪雪?”元帝略一皱眉。
“哈麻之罪本就是子乌虚有。不过是原左丞相太平因嫉贤妒能而胡乱攀咬而已。以太平为首的汉臣一直靠找蒙古大臣的错处来彰显他们的才华……”
说到这里,元帝心中也不禁一动。蒙汉之争在朝堂之中一直存在。太平原名贺惟一,在他出任御史大夫时,朕为了回避汉官不可为正印官的规矩才赐他蒙古名字“太平”。莫非他真的要结党营私,包庇其他汉官?
“臣认为哈麻兄弟二人还是精忠朝廷、勤于政事的。至于说哈麻频繁出入宫禁之事,更是无稽之谈。无非是国子监祭酒吕思诚等汉臣为了太平脱罪而使的障眼法。”
哈麻入宫只是为了给朕进献美色,说他与后宫有染的确是冤枉他了。想到这里,元帝满意地点点头道:“让爱卿这么一说,朕倒是有些明白了。那以爱卿之意,可给哈麻兄弟授何官职?”
“臣认为可招哈麻为中书右丞,雪雪为同知枢密院事。此二人可做陛下的左右臂膀,替您打理国事。”
“好,就依爱卿之意。朕今日就让吏部尚书契哲笃召二人入京。”
“陛下圣明!”听圣上亲口安排朋党还京,脱脱不禁喜出望外。
见脱脱面露喜色,元帝一字一顿地说道:“此次出京,还盼早闻爱卿的捷报。否则……”
否则就是身死族灭!脱脱在心里帮元帝把话补全。他立刻收起笑容恭敬地说:“臣定当竭尽全力,以死报君。”
“爱卿言重了!跪安吧。”敲打完重臣,元帝坐回龙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见元帝假寐,脱脱当即退出了书房。行至宫门时,背后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丞相请留步!”
脱脱转头看去,却是奇皇后宫中的总管朴不花笑盈盈地追了上来。
奇氏本是高丽进献的宫女,在生了太子爱猷识里达腊后被元帝扶立为后。由于后宫的太监都是从高丽进贡而来,奇皇后顺理成章地掌控了内宫。高丽人朴不花更是成为皇后的心腹,汉官背后称其为内相。
“朴中官唤本相可有要事?”脱脱微微一笑。
“丞相休要戏弄咱家。咱家是奉皇后之命才敢唤住丞相。”朴不花快步走上前来给脱脱施礼。
“敢问皇后有何懿旨?”
朴不花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陛下最近沉迷酒色。皇后好心劝阻了几次,不想却因此得罪了陛下。听说陛下有意易储,还请丞相……”
“本相知道了!”脱脱警惕地看向左右。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才小声道:“你回去跟皇后说‘陛下只有一嗣,决无换储可能’!”说完,他大步向宫门走去。
“谢丞相大恩!”朴不花小声谢了一句,返身跑向后宫。
回到丞相府中,弟弟也先帖木儿正焦急地在书房等候。
“兄长,陛下可有怪罪于我?”
也先帖木儿与元帝同岁,都是三十五岁的年纪。由于自小喜欢汉学,他结交了不少汉人儒生。琴棋书画自然学了不少,但夸夸其谈和涂脂抹粉的毛病也学了不少。
看着脸上略施脂粉的兄弟,脱脱勃然大怒!
“啪”
一记耳光过后,也先捂着脸委屈地看着哥哥。
“你干的好事!弹劾的奏章填满了值房。要不是陛下念在我当年替他诛杀叔王的旧情上,你我都得到菜市口走上一回!”
“啊?”
也先帖木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嗫嚅半晌才问道:“那我的官职……”
“官、官、官,成天到晚就知道当官!你怎么不先学学做人?”脱脱怒视着弟弟。直到也先红着脸低下了头,他才恨恨地说道:“出征之时,我叫你多听卫王和众将领的建议,宽待将士。可你是怎么做的?”见弟弟低头不语,他叹了口气道:“纸上谈兵、轻敌冒进,奖惩不明、恶语相向,如此带兵你怎能不败?”
“哥,再帮帮我吧。爹死得早,是你拉扯我长大的。你不会看着兄弟就此沉沦吧。唔、唔……”深知兄长性格的也先使出看家本领,抱着兄长的大腿放声大哭!
哭声一起,脱脱果然心软。他跺了下脚,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弟弟的额头:“行了,挺大个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先滚起来再说话。”说完,他抬腿轻踹了弟弟一脚,拉过把椅子坐了下来。
仍在抽泣的也先帖木儿偷眼打量。见兄长面色有缓,他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兄长对面。
“官,我给你保住了……”
“多谢兄长!”也先当即破涕为笑。
“我让你办的事可妥了?”
“这……”也先帖木儿红着脸嗫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