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庆伦自怀中掏出陶瓷药瓶递给他,吩咐他留下治伤,猫身回到主攻位置,右手高举,五指呈箕状前伸,追击者收到指令,起身继续推进,没过多久,又是一声惨叫传来,这次是西线中伏掉进了另一个陷洞。葛庆伦清楚这是对方的延敌之计,对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既要逃避追踪,又有余暇设置好陷阱,这份定力也让他隐隐有些忌惮。他抬起头透过茂密的枝叶看了看夜色,心里暗自焦急。
闫亮躲在离追击者前方不远的一棵树上,他将身影隐藏在粗壮的树干后,眼睛紧盯着追击者的一举一动,心里同样焦急。双方都是猎人,也同样是猎物,现在谁更沉得住气谁就更有胜算。他已经隐约感受到对方的难缠,对方已经判断出他受伤不轻且还中了毒,根本没有能力长途跋涉,所以对方的搜索阵型很有讲究,明显是想围堵他。他从褡裢里取出个圆形的物事,看着追击者一步步走到树前十几丈的地方。他默默地计算着距离,并用身体遮掩着打开了火折子。
一种动物本能的危机感笼罩了葛庆伦,他刚要出声警示,东线的一个追击者脚下一绊,踩中了草绳,身边的一颗树顶忽然荡下来一排狗头斩!追击者躲避不急,狗头斩上的扦子直接贯穿了他的脖颈,狗头斩去势不减,向着其他人继续荡过来。与此同时,其他几棵树上的狗头斩被触发消息,同时向人群荡去!众人纷纷闪避,顿时骚乱起来。闫亮将火折子靠在那圆形物事的引线上,刚要点燃,忽然一阵风来,将手中的火折子吹得炽亮无比,闫亮气道:“艹!”,将链弹引燃扬手向人群扔了过去,追击者中的箭手搭弦扣,后手开弓,向着亮光一箭射了过来。闫亮身在树上,闪躲空间有限,一箭正中前胸,头朝下从树上栽了下去!
葛庆伦看见空中火花乍现,同时传来嗤嗤之声,大叫一声:“有火器,塔拉日贺!”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巨响,弹片飞溅,追击者根本无力抵抗,纷纷倒地。链弹造成的浓烟迅速弥漫,葛庆伦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脸上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此时的他来不及查看伤口,在烟雾中摸索到树下,除了一滩血迹闫亮已经不见了踪影。葛庆伦心里一沉,知道今晚的伏击是彻底失败了。
青州府府衙,教书先生在书案前滔滔不绝,马森木然地看着桌面,先生连着问了几句他也浑然不觉。先生屈指在书案上敲了几下,马森一哆嗦回过神来。
先生有些不耐烦地道:“公子爷,您已经走神大半天了,我刚才说的这句‘永敬大恤,无胥绝远!汝分猷念以相从,各设中于乃’该做何解?”
马森定定地看着他,直把先生看的发毛,他忽然窜起来扬手一个耳光,先生捂着脸恼怒道:“你狂悖!”他好歹是一介秀才出身,自有了功名还从未遭受过这种侮辱,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马森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他扬起拳头打向先生,先生这次早有准备,一歪头让过了拳头,头上的纶巾却被带到了地上,马森不肯罢休,对先生拳打脚踢,先生一头护住头面,一手拉开房门狼狈地向后退,与刚进门的马全撞了个满怀,马全哎呦了一声:“先生,您倒是看着点路啊。”
先生不答话,掩面而走。
马森站在门口,注视着先生的背影,呼呼喘着粗气。马全凑过来:“公子爷,何故发这么大脾气?”
马森盯着马全,答非所问:“那晚不是只有陈巧儿一人吗?”
马全满不在乎地道:“那日我尾随陈巧儿回家,所见也不过她一人,倒是我一时疏忽了。”
马森一把揪住了马全的衣领:“两条人命!小爷我自幼读圣贤书,岂料被你这狗奴才蛊惑,酿成大祸。若是东窗事发,你我都难逃一死。”说到后来,语调中已是颤抖。
马全右手抓住马森的手用力攥住,马森吃痛甩开马全,惊怒地看着他,眼前的马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和平日那个体察人意的伴当大相径庭。马全道:“谁说我们会死。只要爷您听我的主意,我们都不会有事。”
马森皱了皱眉:“你有什么办法?”
马全此时还有心情整理褶皱的衣领:“办法嘛倒是有,但在此之前麻烦爷先跟我去个地方。”
府衙二堂,马文彪身着官服坐于主位,赵思诚和刘班头跪在堂前,将甜井坊凶案现场勘验情况一一汇报。
今早,同住甜井坊的孀妇去刘家找刘母赶集,目睹家中惨状,慌忙报与坊正。坊正不敢怠慢,遂报与青州府。刘班头携壮丁迅速封锁现场,经过现场指认及仵作勘验,确认死者为两人,年长者为陈张氏,年幼者为陈巧儿,两人系母女关系。陈张氏头部遭受重击,但致死原因为颅骨失血过多所致,死者头部着地位置有一处拇指大小的石子,怀疑为倒地时与石子撞击导致死亡。另一名死者陈巧儿被发现时上身坦露,身上有多处厮打导致的伤痕,致命原因为窒息,颈部肌肉呈断折状,可见凶手下手极为凶狠。
刘班头补充道:“死者闺床上被服散乱,随身衣物多处撕裂,因此初步推断凶手见色起意,在犯案过程中遭遇强烈反抗,恼怒之下杀人泄愤。”
秦志冠列坐在左首的第一张椅子上,他木然地盯着刘班头,刘班头此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有些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身子,向堂上拱手:“大人,这些就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了。”
马文彪道:“辛苦你们了,起来回话吧。”他转向秦志冠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秦总,我都听老赵说了,你要节哀啊。”
秦志冠嘶哑着声音道:“谢大人关怀。”话未说完,忽地用手掩住脸,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他放下手,两眼已是通红:“说来可笑,身为锦衣卫整日介当差拿贼,临了却护不住家人周全。我只恨自己耽于事务,巧儿遇难时我却不在她身边,不知她身死之际,可有怨言?”
马文彪和赵思诚对视了一眼,彼此看到了眼中的担忧,想说句安慰的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好在秦志冠很快收敛起情绪,他转向刘班头问道:“刘班头,可曾派弟兄们巡查过目击人?”
刘班头看向马文彪,马文彪点点头,刘班头道:“今日清晨,壮班兄弟走访甜井坊邻近人家,据反馈的信息,昨日午夜时分确实有人听见刘家传来争执声,但是起来查看时已经没有了声响。这甜井坊承平日久,大家也都没往心里去。估计那时贼人已经走脱了。”
秦志冠失望地摇摇头,却见刘班头自怀里掏出一物,走到马文彪面前,放在他身旁的长案上,示意众人来看,秦志冠嚯地起身,与赵思诚一道围拢过来,桌上之物乃是一枚残缺的玉佩,玉佩一角隐有血迹。秦志冠疑道:“这是?”
刘班头道:“这是我在房中五斗柜下找到的,找到时已经破损了。后来我遍寻房内也未找到另一半。”
赵思诚问秦志冠:“小秦总,您可知巧儿姑娘有这样一块玉佩吗?”
秦志冠摇摇头:“未曾见她带过,”他琢磨过味儿来:“你是说这个是凶手留下的。”
赵思诚道:“有这种可能,既然现场有搏斗的痕迹,会不会在此过程中无意将凶手携带的玉佩打碎,滚落到五斗柜下,凶手没有察觉便匆匆离开了现场。”
刘班头也道:“最关键的是这玉佩上的血迹,”他指着玉佩一角:“若不是案发时打碎的玉佩,又怎么可能沾染上血迹。”
秦志冠想了想道:“另外半块玉佩呢,既然现场没有发现,是不是被凶手带走了,若是凶手带走了,难道他不知道还有半块遗失了吗?”
赵思诚道:“这一点确实说不通,下官也颇为费解。”
秦志冠歉然道:“我现在脑筋乱的很,况且案情推理也非我所长,实在是爱莫能助。”
赵思诚摇摇手表示不打紧,他稍作思索:“目前能利用起来的有两条线索,一个是这块带血玉佩,另一个线索,昨晚夤夜案发,若凶手不是这甜井坊的人,那在逃离时选择的是何种路线,难道这一路就没碰到巡夜兵甲吗?”
他转向马文彪:“大人,我建议从这两个处着手,说不定会有收获。”
马文彪道:“这样吧,死者为大,小秦总先料理巧儿姑娘一家的后事。官府这边呢,赵推官还在胡大海的案子上下不来。这件事情且交给刘班头,青州府论起缉凶捕盗的经验,无人能出其右,快壮皂分你十丁彻查此案。另外现在还不能排除甜井坊坊民作案嫌疑,万不可有疏漏。案情若有进展便及时知会小秦总。”
刘班头领命,秦志冠朝众人拱拱手:“有劳了。”
二堂后,马森已在此听了多时,此时早已面无人色,他恼怒地看向马森,马森迎着他的目光不为所动。
马文彪目送秦志冠萧索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赵思诚站在一旁,也是一脸同情:“可怜小秦总了,不日便要和巧儿姑娘成亲,谁能料想到出了这般祸事,真是天不遂人愿呢。”
马文彪跟着叹了口气,正要回转,却见陆先生匆忙地从门口走来,马文彪走下台阶:“何事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