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丰良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面对着这片几乎毫无遮挡的空地,一种危机感迅速笼罩在他的心头,那是多年刀尖舔血的生活所赋予他的一种近似动物的直觉。那边厢军士还在颇有兴致地研究着纸鸢,身旁一军士向韩丰良问道:“将军,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军鸽的主意?”
韩丰良摇摇头,他的心中有着同样的疑问。一直默不作声的刘一鸣忽然扯住冯友林,神情有些紧张,他压低了声音:“冯公公,这里倒有些蹊跷......”
冯友林哼道:“你搞什么鬼?”脚步已不由自主地跟着刘一鸣走向土丘边缘,韩丰良一直留意着冯友林,边从后方追上来边道:“二位,可是出了什么事?”话音未落,只见刘一鸣一把抱住冯公公,纵身从土丘上跃下!夜空中只听见冯公公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韩丰良瞳孔收缩,正要向下跳,只见从土丘下方扔上来两个闪着火星的圆球,这东西韩丰良太熟悉不过,他大喝一声:“霹雳弹,注意隐蔽!”纵身跃下山丘,几乎是与此同时,身后爆发出震天价的轰鸣声,巨大的气浪将他抛向空中!
刘一鸣紧抱着冯公公,两人的身体在陡坡上翻滚,骨碌碌地一路滑到坡底。冯公公急道:“刘一鸣,你想作甚?!”刘一鸣不理会,他向坡上看了一眼,只见韩丰良的身形已跌落在坡上,正向自己的方向滚落。他不顾冯公公的挣扎,硬拖着向前跑去。后方的韩丰良刚从地上爬起,斜刺里扑出一个高大的黑影从身后将他抱住缚住其臂膀,韩丰良应变极快,脑袋猛向后仰,撞在那人的鼻梁上,那人吃痛之下手不由得松脱,韩丰良转身:“闫亮,竟然是你!”正要还击,背后又是一条背影窜出,一拳准确地击打在韩丰良的腰眼,韩丰良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韩丰良忍痛站起时,山丘之上的军士也已都回到了山脚,韩丰良问道:“伤到兄弟们了吗?”
一名军士答道:“那霹雳弹落点极高,且弹丸好似并未填充铁蔟,兄弟们都未受伤。”韩丰良一愣,随即挥手道:“随我追!”话音未落,只听见战马阵阵嘶鸣,韩丰良暗道不好加快脚步冲到官道,只见随行的马匹四散奔逃,另有三骑向大同府方向急奔。
韩丰良急道:“快把马追回来,”他指着身旁一名军士:“去给孙将军报信,其余人等随我追击闫亮!”
帅帐之中,孙艺程还在焦急地等待,那名军士仓皇入内将冯友林被闫亮掳走的事情说了,孙艺程听得须发皆张,手不停地哆嗦,张双喜瞧在眼中,知道将军心境破防,只听得孙艺程道:“备马,随我拿下此叛逆!”张双喜忙拦住他,挥退了那名军士,压低声音道:“将军,此时若是你带队出击,便是在明面上与锦衣卫撕破了脸皮,此举会招来诸多非议。锦衣卫乃天子近卫,若是朝廷追究起来,将军不免会受到牵连!”
孙艺程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你有什么想法?”
张双喜展颜一笑,在孙艺程耳边低声交待了几句,孙艺程听得不住点头,张双喜迈步出得帅帐,不多时将叶子豪带了来。孙艺程露出和蔼的微笑:“子豪啊,如今有人要陷害本将,本将身边就你这么个信得过的人,不知你可愿为我分忧?”
叶子豪自回得军营,便暗自担忧孙艺程会冷落于他,如今听他这一番话,仍然将自己视为亲信,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单膝跪地道:“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有事请讲当面,刀山火海子豪无往不至。”
孙艺程忙将其搀起:“好孩子,我没有错看你。现下监军冯友林为人所掳,下落不明,你速速点齐人马,支援韩丰良将军。”叶子豪应喏匆匆离去。
青州府一百里外的寿光县牛家村,季迎祥从噩梦中猛地惊醒过来,他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左边脸上的灼痕瞧来触目惊心。他抹抹头上冷汗,环视着四周的环境。这是一间普通的农户家,屋内陈列简陋,墙角搁着爬犁农具,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的味道。
他定了定神,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手里端着碗走了进来:“季老爷,吃饭了。”季迎祥依言来到桌前,默不作声地接过碗,闷头吃了三两口,抬头问道:“王一,姓苏的什么时候过来?”
那叫王一的汉子道:“今日一早苏大人传信过来,晚上便可安排老爷出海。”
季迎祥放下筷子,怔忪半晌:“扶我到外面走走。”
王一搀住季迎祥走到院中,门口另有一人正通过门缝警戒,见到季迎祥忙行礼道:“季老爷。”
季迎祥口称辛苦:“季某那晚得以逃出生天,有赖两位英雄仗义相救。”
王一很客气:“季老板言重了,我兄弟二人干的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营生。苏大人既然出钱雇了我兄弟俩,那自然是要将季老板安全护送出海的。”
季迎祥点点头,但脸上忧色丝毫未减,就这般提心吊胆地捱到暮色四沉,苏福如和管家两人果然敲响了院门,王二将二人让到屋内。季迎祥正在屋内枯坐,管家从背上解下包袱,从中抽出两个银锭,然后将包袱递给季迎祥,挥手将王氏兄弟让至门外,反手关上了屋门。
季迎祥将包袱解开,将银两数了数,语气有些萧索:“五百两,换得我季家的灰飞烟灭,也不知这笔账划不划得来?”
苏福如道:“如今你虽大仇得报,但青州府也无容身之处,马文彪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追捕你。高句丽虽然不及中原繁华,但我苏家与高句丽皇室有些往来,有他们帮扶,也有你一辈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季迎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自从你差人去德州将姊夫身亡的消息通知我,并怂恿我烧船泄愤,我便想当面问你一句:身为江卿之家,即便不做官你自然也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你为了一己私怨便不顾及老百姓生死存亡,苏大人,你的良心不痛吗?”
苏福如的脸涨的通红,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季迎祥叹息一声,正准备系上包袱,忽道:“这是什么?”他从包袱底部取出一个铁制方盒,在手中垫了垫,却无法打开,原来是上了锁的。
苏福如的声音有些僵硬:“忘记与你说了,我们苏家与高句丽人有事相商,为恐走漏消息,便将来往通信放在方盒之中,这样即便是落入他人之手也无从破解,而高句丽人备有钥匙自然可以打开。你此番贸然前去且没有引荐人,恐无法令人信服。我已修书一封置于方盒之内,只要你按照我的指示找到接应人,把方盒交给对方即可。”
季迎祥撇撇嘴:“偏你们读书人心眼多,搞得如此复杂。”他将方盒收在包袱里,听苏福如续道:“东去不过一百里,便是永丰场。你们今晚快马加鞭,明日天亮前便可抵达。码头上已备好了船,我已打点过,海上漂得两日,便能在高句丽登陆。”
季迎祥将包袱甩在身后,也不说谢,只道:“就此别过。”
望着渐行渐远的三骑,苏福如的嘴角露出了冷酷的笑容:“都安排好了吗?”管家从旁答道:“安排妥当,那人应该也已在路上了。”
赵思诚匆匆回到府衙,便马不停蹄地去寻找马文彪,刚走到院门口,只听院里传来马文彪气急的声音:“联福,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赵思诚停下脚步,低声询问门口值守的兵丁:“怎么回事?”
兵丁苦笑道:“似乎是联福欠下了巨额赌债,老爷大动肝火,已经训了大半天了。”因为马文彪前几日在码头忙着准备接收粮饷,是以二人并没有会面,赵思诚联合财聚赌坊陷害联福,并未知会马文彪。听兵丁说起才恍然醒起,正准备迈步入院向马文彪分说清楚,只听得马文彪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本官一辈子读圣贤书,但一子一仆却将吃喝嫖赌杀占全,这可叫我情何以堪?”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联福哽咽的声音传来:“老爷,联福知错了,求老爷救命。”
马文彪长叹道:“当日我爱子心切一错再错,至今仍追悔莫及。”赵思诚听得心中凛然,站在院门口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对兵丁诧异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听马文彪继续说道:“子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纵容几身,便是一切罪孽之始。我已是戴罪之身,家中财物当初为救马森业已散尽,现下已身无长物,这你都是清楚的。联福啊,即便我有心,却如何帮得了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需要保持公正之心,不徇私不护短,因此便不能动用官威欺压赌坊。
赵思诚听得眉头皱成一团,忽然转身离去,拐了个弯来到陆先生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