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仍不依不饶道:“当年我爹走后的前几年你还能把控自己。哪知自从那个武同舟来过之后,你便如同换了个人,一门心思地壮大帮派,妄想称霸一方。好好一个虎头帮被你搞得乌烟瘴气,不仅为祸乡里,更三番五次挑衅官府。那个武同舟存的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来吗?”
“啪!”一声脆响,何炳天将杯子摔在地上,脸色很难看:“不要再讲了......”
何氏并没有被吓到,长叹一声:“欲望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你为了私欲残害弟兄手足,为了夺权不惜牺牲我娘的性命,何炳天,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何炳天霍地站起,哆嗦着指向何氏:“你,你......”忽然头部传来一阵眩晕,正要张嘴呼救,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出捂住他的嘴!耳边响起马森阴恻恻的声音:“大当家的,别来无恙。”何炳天的身子剧烈挣扎,马森瘦弱的身板整个贴在何炳天的身后,手脚并用缚住何炳天,但仍被他庞大的身躯带得东倒西歪。渐渐地,何炳天的挣扎越来越弱,软倒在地。马森瘫坐在他旁边,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何氏身背包袱从内室转出,手里拿着一床棉被丢给马森,马森将何炳天包裹在被中。他抬起头:“为什么不让你老寨中人做这件事?”
何氏不答,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只听门外噗通噗通几声闷响,随后敲门声响起,何氏快步走向院中拉开院门,只见门外空无一人。她用脚在地上拨动泥土擦了擦,掩去血迹,回身道:“跟我来!”马森扛起棉被,街上除了偶然遇到的巡逻小队之外,几乎没有人走动。马森手托着肩上的棉被,在何氏的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拐过一处山洼,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却是一片坟场,土包墓碑林林立立,瞧来极为渗人。马森只吓得牙齿打颤,紧走两步靠近了何氏,两人在错落的坟前兜兜转转,最终在两块并肩墓碑处停下。
何氏跪倒在地,从背后解下包袱,拿出两盏白烛点燃,拿出一壶酒洒在地上,随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女儿不孝,累得母亲惨死......有负父亲所托一致虎头帮危在旦夕云云......”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半晌她起身看向马森:“把当家的放出来。”马森忙将棉被摊开,露出何炳天,何氏从身后抽出一柄短刀丢给马森,马森错愕道:“这......这是作甚?”
何氏道:“我老寨人素来不同意与官军为敌,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即便能守得住山门,也必然会死掉很多弟兄。而官军既然已知道我虎头帮老巢所在,又岂能善罢甘休。为山寨计,我也不能再允许当家的作孽了,你父亲既然是马文彪,这便好说话了,希望你能将山寨的意思带回官府。”她的声音在夜空中幽幽传来:“取下当家的首级,这便是虎头帮的诚意。”
马森失声道:“什么......你说什么?!”先惊后喜,内心激动得无以复加。
何氏不再说话,马森仍不敢相信,一把抓过短刀,目光探询地看向何氏,何氏扭过脸去。马森注视着何炳天的面孔,短刀在空中挥舞了几次,但手抖索地厉害,何氏皱了皱眉,从地上捡起酒壶递给马森,马森仰头饮尽,将酒壶丢出去,定定地看了何炳天半晌,忽然用力剁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森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走向寨门,此时的他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占据,包袱中何炳天的首级便是他的免死金牌,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因此封赏呢,对未来的幻想使他的脚步轻飘飘地如踩在棉花上。山寨门口早有老寨的人等候,见他到来忙拉住他的胳膊,绕过席地而卧的马贼来到门旁,近处的马贼听见动静,起身查看:“王头,这是......?”
王头一瞪眼:“睡你的觉!”那人吐吐舌头,不敢再发问。
就在王头拉开门的一瞬间,忽然山道上有人高呼:“何大当家的遇刺,抓叛徒!”
马森变了脸色,眼见王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右手正摸向腰间钢刀,他忽然一把推倒王头向门外跑去。这一声喊自然引起了官军的注意,刘班头一骨碌爬起,命令阵前数名弓手:“敌袭!备射!”弓手张弓如满月,目光炯炯地盯着寨门的变动。
门口的马贼起身向马森追去,马森被这一变故吓得心惊肉跳,没命价似地向官军阵地跑去,耳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进,张嘴呼救却只发出嗬嗬之声,心念电转忽然便想起何氏给他喝的那壶酒。情知自己中计,正慌乱间,只听身后马贼忽然齐声高叫:“杀官军!”“杀官军!”
刘班头听得真切,忙道:“马贼袭营,放箭!放箭!”离弦之箭排山倒海般射向马森,马森拼命想喊出:“我是马森!”一支箭羽带着呼啸声正中他的面门,随后更多箭簇击中他的身体,将他带得向后跌飞!身后的马贼却像事先排演过一般,高喊之声便齐齐卧倒,在经历过一轮排箭之后便起身向后跑去。
山道上某个隐蔽的角落,何氏冷峻地看着寨门前发生的一幕,低声向身旁之人道:“如果想与官府议和,当家的必须得死,只是动手之人不能是山寨中人。老寨的弟兄和新进的弟兄素有嫌隙,若让人知道是老寨的人动的手,不等官府招安,恐怕寨子里的兄弟早已自相残杀了。”她看着战场上的马贼已跑回寨中,“哐当”一声寨门关闭,转头吩咐道:“三叔,不要等寨中兄弟醒过神来,明天你便下山和官府接触吧。”
夜风吹过,马森仰面躺着,即使在中箭时仍然没有松脱手中的包袱。他的眼神逐渐灰暗,空洞地看着夜空。今晚无月无星。
“嘭嘭嘭!”郭记药房的门板被敲得山响,郎中边披外衣边应道:“来了来了!别敲了!”他刚将门板打开,卢占奎便背着昏迷的秦志冠闯了进来,身后的赵思诚向郎中喊道:“快!救人!”郎中忙点燃蜡烛,只见秦志冠面色苍白,左臂齐根而断,断臂处草草地用衣物包裹着,鲜血顺着衣角低落在地上,郎中吓了一跳:“这边来!”指引着卢占奎走向后进,将秦志冠放在榻上,取过药箱,抽出剪刀先将秦志冠的衣服剪除,将骨刺、残肉小心地清除干净,随后将食盐加入清水冲洗,再用金疮药涂抹在伤口,最后以纱布包扎妥当。做完这一切已到寅时,郎中擦擦额头上的汗,目光停留在秦志冠的脸上:“这不是下午跑出去的病人吗?怎么出去一趟却把胳膊丢了?!”
赵思诚舒了口气,站起身对卢占奎道:“卢当家,好生照看秦大人。我这厢还有事情料理只能先走一步。等他醒了...替我说一声抱歉。”卢占奎点点头。
青州府衙,陆先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中,忽见人影一动,连忙点燃火折,烛光掩映下马文彪正端坐在厅中。陆先生放松下来,喜道:“恭喜大人,五十万旦粮食如数入库,青州府按时完成粮饷征收。”
马文彪淡淡地点头:“如此甚好。”
陆先生疑惑地看着他,笑容逐渐淡去:“大人似乎不高兴?”
马文彪注视着陆先生,缓缓道:“用我亲子换得的粮食,做父亲的与其说高兴,倒不如说羞耻了。”
陆先生脸色变了变,低声道:“如此说来,赵思诚还是告诉了你。”
马文彪的神情很复杂,他定定地看着陆先生,似乎想看穿他的内心:“焕章,即便马森年少无知做了些错事,但也不至于将他拱手让于马贼任其凌辱。”
赵思诚匆匆赶到府衙,正要迈步入内,忽听街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府衙而来,他停下脚步,片刻后刘班头的身影出现。
房内,即便被马文彪说破实情,陆先生的情绪也没有什么起伏:“何炳天要马森,并非是杀他,而是有事相求,事后便会放马森远走高飞,”他凝视着马文彪:“大人,马森奸杀妇人终是死罪。若是能就此隐姓埋名,起码能保全性命,苟活一世。”
正说到此处,赵思诚和刘班头忽然推门而入,赵思诚看了眼陆先生,双双向刘班头行礼道:“听联福说,您来找陆先生了。”
马文彪蹙眉道:“草籽山出了什么变故?”
刘班头神情凝重道:“回禀大人,何炳天授首!”
马文彪惊得站起身:“哦?!”
刘班头道:“马少爷于草籽山行刺何炳天,带着何枭的首级返回。”
马文彪讶然,半晌后双掌一击:“真有他的!”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情:“我儿现在何处?快到他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