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彪冷笑道:“你的故事看似通顺,但是经不起推敲。下面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我希望你能想好了再回答我。一,七年前比你势力庞大的漕帮有的是,参商为什么偏偏找到你?二,你的船若是走海上,难道不会有漕军发现?王忠和是如何被你拉下水的?三,如你所说,南方商人可以给你提供稳定货源,获利如此丰富的情况下,为什么七年间都没有绕过你直接和辽商接触呢?”
短短时间内,冷汗已自季迎祥的鬓角留下,他在快速寻找着说辞,只听马文彪道:“若是没有一个势力庞大的主使托着你早就被废了。季老板你很聪明,至今不愿透露此人,是不是想依靠他的能量给你开脱?”
季迎祥的嘴巴张合数次,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耳边脚步声响起,他慌得手脚并用向后挪动,忽然眼前一亮眼罩被扯脱。强烈的光线让他一时难以适应,他急忙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才睁开双目,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此时他身处之地乃是青州首富张大财的府邸花厅!厅中端坐几人,一个威严十足的中年人,身旁坐着先前见过的郑沛成——也就是陆先生,他正将笔搁在笔架上,面前的桌案上记录着季迎祥的口供,下垂首坐着的正是张大财,此时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他嗫嚅着:“姊夫......”
张大财忽然一指他:“兀那狗才莫要唤我,看看你做下的丑事!还不赶紧回答大人的问题,究竟谁是你幕后的主使。”他紧紧地盯着季迎祥,眼中的煞气一转即逝。
马文彪和陆先生玩味地看着二人,季迎祥低下头:“如前所述并无幕后之人,全是我一人所为。”
张大财的肩膀松弛了下来,他向椅背上靠了靠,向马文彪禀道:“知府大人,依我看此事全是小季利欲熏心,枉顾国法。我作为他的姐夫没有及时察觉他的狼子野心,实乃不该,草民不敢诿过。望大人明察秋毫,以正视听。”
马文彪“唔”了一声,他盯着张大财:“是吗?看来此事与张会长没有关联咯。”
张大财斩钉截铁道:“决计没有关联。”
马文彪唤过花厅外衙役,将季迎祥带了下去,张大财将门关上,一躬到地:“自那日知府所提拆借粮饷一事,草民深感此举乃回馈乡亲父老之义,不仅提供五十万粮饷,在此基础上再追加十万两,利息分文不取。”
马文彪忙将张大财搀起:“张会长急公好义,实乃青州百姓之幸。”
张大财沉吟着:“此间尚有一处难解之事,还望大人体恤,”他小意地观察着马文彪的神色:“只因青州的粮仓中现粮也不多,五十万旦实非小数,我需照会济南、德州各仓运至青州仓,粗略估计大概要十日左右。”
马文彪盘算着时间:“那倒能赶上应缴期限,”他扶张大财坐定:“只不过本官不需你的追加,五十万旦便是五十万旦,利息也不会少了你的。”
张大财摆脱马文彪,跪在马文彪身前:“大人容禀。草民深知内弟罪孽深重,私通外邦是要杀头的。但内人父母早亡,仅此一个亲人,她近年顽疾缠身,若是这弟弟有什么不测,怕是也熬不住,”说到此时,已是涕泗横流:“草民不求别的,只想向大人为小季讨个戴罪立功的差事,负责押送各仓粮饷运至青州。望大人看在我等虔心悔过诚意用事的份上向朝廷美言几句,换得他的性命。”说罢磕头如捣蒜。
马文彪意外地看着张大财那张泪水纵横的脸,想不到这人竟是个重情义的,他看向陆先生,陆先生点点头,他喟叹一声,将张大财扶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答应你会向朝廷据实禀报,但是否能保其性命全看他的造化了。”
张大财伏在地上:“谢大人恩典。”
此时门口忽然传来衙役急促的声音:“大人,府衙遭乱民围困,请速速回府!”
青州府衙门前广场,此时已密密麻麻聚集了来自多个坊的百姓,各持铁器一波波冲击着紧闭的府门,被征粮压迫日久的暴戾情绪在蔓延,百姓渴望用暴力获得宣泄,人群已形成了统一的口号:“交出苏狗,严惩凶手!”
府门之内,有幸逃出的苏同知和随从,以及留在府衙中的差役一脸紧张地站在院子中,大门被撞击地咣咣作响。宫经历匆忙从后面跑出来,凑到苏同知身边:“跑出来的衙役失血过多,急需郎中,不然会出人命的。”
苏同知恨恨道:“听外面的阵势,府衙已经被团团围住了,去哪里请郎中?先顾眼前吧。”门外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交出苏狗,严惩凶手!”他的脸上抽搐了一下,看了眼角落里委顿在地的陈通判:“眼看粮饷征缴完满结束,都是这陈通判没个轻重,坏我好事!若是上宪怪罪下来,可让我如何是好?”
宫经历看看他,没有说话。
马文彪率人风驰电掣地赶回,广场上的人见到身着官服的衙役闻风而动。陆先生见到大批人手持铁器向己方涌过来,忙高声叫道:“知府大人驾临,闲杂人等速速回避。”衙役忙从轿中抽出回避肃静牌,在前方组成一道人墙,另有一队衙役抽出兵刃护持马文彪。
陆先生急得大叫:“停住,冲击知府,罪同谋逆!”
失去了理性的百姓哪管这些,呼喝声中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打将了进来。马文彪眼见鲜血迸溅,惨叫连连,高叫道:“他们只是寻常百姓,莫伤了性命。”
陆先生一扯马缰,保护着马文彪向后方边打边退。
此时,各坊坊正也循声看到了回避肃静牌,忙率人分开人群,出现在交战前线喝止了众人,齐齐跪倒在马文彪的马前。同样残酷的场景、同样绝望的眼神,不久之前这一幕刚在洪家庄上演,马文彪一瞬间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他收摄心神从马上跃下,在陆先生的搀扶下来到诸位坊正面前。
惠明坊坊正姓钱,年逾古稀,枯瘦的脸上已挂满了泪水:“求大人给草民做主。”
马文彪纵然心中恼恨,但面对老者终是于心不忍,趋前将老者搀扶起来:“老人家,起来说话。诸位也都起来说话吧。”钱坊正颤颤巍巍站起,其余坊正却仍跪在原地,先前激愤之下或有过分之举,如今面对一府之长难免气短。
马文彪哼道:“都起来吧,你们的事自有本官做主。”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方才站起,钱坊正怕马知府迁怒于众人,忙将苏同知催粮,陈通判失手打死人的事情抢先说了。马文彪听罢,不禁气往上撞,他安抚道:“老人家,你且安心。本官为你讨回公道。”当先带人冲到府门前,也不用衙役,亲自将府门敲得山响:“开门!”
门内兵卒从门缝中看到是知府大人,忙将府门大开。马文彪却不进去,喝道:“苏同知、陈通判,门外叙话!”
过不多时,苏同知和陈通判灰头土脸地从门内踱出。这一个月来,百姓见惯了两人飞扬跋扈的模样,此时相见分外眼红,人群中爆发出“交出苏狗,严惩凶手!”的呼声,苏同知和陈通判低着头吓得哆嗦成一团。
马文彪抬手下压,偌大的广场逐渐安静了下来,马文彪环视场中,他的目光略过一张张愤懑的脸,然后缓缓转到苏陈二人:“陈通判!”
陈通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马文彪声色俱厉:“枉顾人命,欺压良善,你可知罪!”
陈通判辩无可辩,只是不迭地磕头请罪,口中连连道:“下官心忧国事,一时失手,还望大人开恩。”
苏同知轻声道:“大人,陈通判也是奉了我的指示,其间或有疏忽,还望大人看在下官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切莫意气用事。”
马文彪哼了一声,唤过左右给陈通判上了枷锁拖了下去,广场上爆发出整天价的欢呼声,他转过身,苏同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陆先生同样也觉察到了马文彪的异样,从身后拽住马文彪的衣袖,马文彪一把甩脱,高声道:“苏同知!”
苏同知一个哆嗦,他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咬牙道:“你敢!”他出身高门望族,平素不大看得起马文彪这个穷书生出身的知府,万料不到马文彪竟有胆拿他开刀。
马文彪的眼中充满了厌恶:“你媚上欺下穷尽民脂,全无怜悯之意,纵容属下肆意妄为,导致今日之恶果,百姓要你何用。本官会具情上表,罢了你的官,回家听参吧!”
苏同知的眼中寒芒闪闪:“竖子敢尔!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马文彪冷哼一声,一拂衣袖转过了身。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滚吧!”奚落之声此起彼伏,苏同知充满怨毒地看了一眼马文彪,恨恨道:“得罪了我们苏家,你会后悔的。”以袖掩面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