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艺程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蔚州卫在大同正南方向五十余里,若是敌军来袭,绝无可能绕过东南诸卫转而舍近求远去攻打蔚州,但他也是用兵高手,自然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沉吟间,韩丰良请缨道:“将军,我率人去落实清楚吧。”
刘一鸣也道:“想必不是敌军侵扰,定是大同与左屯卫途中有干扰因素,才导致军鸽无法畅通。还是查探清楚后以便清除干扰,避免日后延误战机。”
孙艺程摇摇头道:“信鸽飞行速度极快,怎么可能追得上?再者若是穿山越岭怎么去追?”
冯友林道:“我可命人每刻钟便向左屯卫放飞一只信鸽,若是遗失了前一只,便可就地等待下一只的等待。如此衔接,便可找到信鸽迷失根源。”他皱眉思索道:“经过严格训练的信鸽不易受到干扰,究竟是什么影响的呢......我实在想不出,”他转向孙艺程:“事不宜迟,我也随丰良一并前去,军鸽的事情他不懂,有我在或许能查到原因。”
孙艺程截口反驳道:“冯公公乃是监军,在形势未明期间,岂可以身犯险?”
刘一鸣忽道:“我曾听人说起冯公公乃是夜视眼,不知是否属实?”
冯友林点点头,刘一鸣又道:“此刻夜幕沉沉,信鸽飞行既快且高,丰良你有把握能随时把握它的踪迹吗?”
韩丰良苦笑着摇摇头,刘一鸣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这样,我与丰良将军同去,保护冯公公周全。将军您看是否可行?”孙艺程狐疑的眼光在几人身上逡巡,片刻后他缓缓点头:“左屯卫乃我行都指挥使司近卫,若是大同府开战,蔚州卫需快速策应,往来通信探马蓝骑终不及军鸽迅捷。你等这便出发,务必在明日解决。”
几人应喏转身离开,冯友林走到帐门口,孙艺程忽然唤他:“且慢!”走在前面的刘一鸣心里咯噔一声,只听孙艺程意味深长地向冯友林道:“冯公公,记得早去早回。”冯友林哼了一声,他冷冷地看了孙艺程一眼扭头便走,他的背影消失很久之后,孙艺程仍然伫立在原地。
青州府西大街姚记点心铺,联福心事重重地走进来,一个麻脸的店铺伙计露出职业的笑容迎上前,待看清来人面目不觉一惊。他警觉地向外看了看,回身拉住联福的衣袖,低声道:“不是告诉你没有紧急的事情不要来此吗?”联福哭丧着脸:“遇上坎儿了,求你家掌柜的救命。”
伙计咬着牙:“你随我来!”扯着他撩开罩帘门,穿过天井来到后堂,敲了敲门:“掌柜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何事?”
伙计道:“联福来了,说是有事求见掌柜。”
片刻的沉默后,那个苍老的声音道:“让他进来吧,你去前面守着。”
伙计应了一声,狠狠地瞪了联福一眼便向前面去了。联福轻推开门,只见厅中一名老者模样的人正端坐在方桌旁。联福忙行礼道:“邱掌柜的安好?”语态恭敬,似乎对这老者颇为忌惮。
邱掌柜哼了一声:“联福,你这厮好不晓事。好歹是知府的管家,不知道避讳吗?你如此光明正大地走进来,就不怕把鹰爪孙招来?”
联福羞惭满面,但仍陪着笑脸:“邱掌柜的放心,我特意留着小心,绝不会带着尾巴的。”
邱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咱们之间的官司早已了了,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联福尴尬的笑容中带着讨好:“我急需要一笔救命钱,还望邱掌柜的能施以援手。”
邱掌柜呵呵冷笑道:“联福,要点脸吧。”联福的脸涨得通红,邱掌柜苍老脸上尽是鄙夷:“当初要你去偷马文彪的密匣,你便三番五次地推诿,银子没少拿,屁事都没干......”联福强辩道:“若不是我将那密匣在老爷书房的消息通报于你,你们也决计不会如此轻易地得手。”
邱掌柜不愿再费口舌道:“该给你的早已给你了,咱们人货两清。大门在身后,请便吧。”
联福气急败坏地道:“难道你不怕我把你们抖搂出来?”
邱掌柜道:“联福啊联福,你当真是蠢。马文彪不日便卷铺盖滚蛋了,何人能为你撑腰?你又能讨得什么好果子吃?”他将身体扭过一旁,不再理会联福,联福怨毒地看他半晌,顿足离去。
邱掌柜站在门前石阶上,似在等待什么人,不久只听前堂嘈嘈杂杂,邱掌柜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了!”
话音未落赵思诚的身影出现在罩帘门处,麻脸小二被他反扭着臂膀,疼得龇牙咧嘴。邱掌柜走下石阶:“赵大人,手下留情。”
赵思诚松开手,疑道:“你认得我?”
邱掌柜向麻脸小二招呼道:“去照看着柜台,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麻脸小二揉揉酸麻的肩膀,恨恨地看了赵思诚一眼,回前堂去了。邱掌柜向赵思诚做了个请势:“赵大人,里边说话。”
赵思诚摸不清对方底细,只得保持着戒备随邱掌柜进了后堂。邱掌柜沏了新茶,双手奉至赵思诚面前:“请用。”
赵思诚却不接手,只冷冷地道:“如我料想不差,尔等乃是虎头帮的暗桩吧。”
邱掌柜似乎并不意外:“赵大人精于刑名心思机敏,老朽着实佩服。”
赵思诚道:“你似乎并不害怕?既然我也知道了此地,我可以向你保证,日落之前我一定可以将你们绳之以法。”他从颈间取出一只哨子放在唇边:“实话告诉你,外面已埋伏了官差。只要我吹响,便是尔等的死期。”
邱掌柜道:“你不会这么做的。”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赵思诚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邱掌柜笑道:“既然您查到联福这条线,顺藤摸瓜找到虎头帮据点,所图不过是那个密匣,但老朽也跟赵大人交个底,那密匣并不在我们虎头帮。”他啜了口茶汤,仪态轻松地道:“只不过大人不能抓老朽,实是因为我要奉送一份大人无法拒绝的礼物。”
赵思诚笑道:“金钱对我虽重要,但不至于抵消你们的罪孽,不要做无用的挣扎。既然你不好好说话,那么咱们便换个地方。”说着将哨口放在唇边作势欲吹。
邱掌柜用一句话中断了赵思诚的行为:“我要送给大人的乃是青州府阖府上下急盼的粮饷。”
赵思诚看着自信满满的邱掌柜,心道:当真是难以拒绝的礼物。一炷香后,赵思诚满脸凝重地离开了姚记点心铺,邱掌柜仍静静地坐着,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何炳天从屏风后走出。邱掌柜道:“当家的,此计可行吗?”看来他的内心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自信。
何炳天道:“既然武同舟说此计值得一试,那便是极有把握的。”邱掌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是山上的老人儿,自然知道武同舟是谁,只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愿如此。”
马蹄声阵阵响在寂静的官道上,一队三十人左右的骑兵队循着夜空中的信鸽奔驰。冯友林的骑术精湛,他跑在最前方,夜色中的信鸽显得若隐若现,但他的目光偏能一瞬不瞬地盯着空中展翅飞翔的信鸽,随之调整着骑兵队跟进的方向。韩丰良与刘一鸣落后他一个身位,韩丰良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刘一鸣却在内心中盘算着路程,战马疾行约摸十里地,冯友林忽然指着前方的山丘道:“看!”
只见前方山丘上零零乱乱散落着一个个鼓起的土包,空中的信鸽此时不知受到了什么吸引,歪歪扭扭地向下俯冲,消失在山丘的阴影之中。韩丰良忙催动战马上前,一把薅住冯友林的马缰绳。同时刘一鸣右手高举,骑兵队慢慢地减速,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军士翻身下马亮出兵刃,随在三人身后拉成散兵线向山丘上包抄了过去。韩丰良贴靠着冯友林,挡在他身前,冯友林不耐烦地将其推开:“别挡路!”韩丰良苦笑着看刘一鸣,刘一鸣还以苦笑。
山丘虽然不高但颇为陡峭,众军士簇拥着几人手脚并用登上了山丘,只见平坦的空地上堆积着一片白色,冯友林“哎呦”一声向前跑去,到近处才发现地上遗留着一张网,网口紧扎,网中信鸽已达十余只,探头缩脑的甚是灵动。他解开网口掏出一只信鸽在其身体各处仔细翻看,忽然眼角捎到地上一只干瘪的白色物事,他唤过军士将其撑开,见是一只信鸽造型的纸鸢,体型庞大如小儿,军士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猜测着用途,冯友林呆立半晌后猛地一拍脑门:“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