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迎祥殷勤道:“郑家老爷子朝中旧属颇多,在咱山东地界哪个衙门口不都得敬着。若想令海运司通关还不是郑家一句话的事。”
郑沛成逼视着季迎祥:“郑家在海运司倒是能说得上话,只不过我凭什么要帮你?”
季迎祥转动着眼珠:“若是郑老兄这次仗义相扶,寒家愿意拿出五万两白银答谢,咱们交个朋友。”
郑沛成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他收回目光,伸手料理着衣袖没有接话。
冷汗从季迎祥肥胖的脸上渗出,郑沛成的冷淡给了他压力的同时,也给了他权衡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启齿:“实不相瞒,这批货实在拖延不得,否则不止是砸了生意,寒家还会有生命之忧。”他似乎下了巨大的信心:“也罢,郑家想要分一杯羹也不是不可,话说回来如有郑家保驾护航,这碗饭也吃得更稳当。”
他站起身:“还请郑老兄慷慨相助,先解我燃眉之急,也能借此证明郑家在海运司的能力。”
郑沛成也随之起身,笑道:“有我郑家人相助,强强联合,以后您尽可高枕无忧。”
季迎祥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此有劳郑老兄了。事不宜迟,您且收拾妥当,我等在楼下相候。”
漆黑的街道上,季迎祥和管家率人守在马旁,管家在季迎祥身后踯躅着,季迎祥皱眉:“有话说有屁放。”
管家道:“老爷,我看这人有点邪性,咱们这样是不是操之过急了,要不要请示大老爷后再做区处.....”
季迎祥摇摇头:“辽东人生意虽然做得痛快,但若是给他们延误了,以那群北狄的凶性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那年你大老爷因在威海卫补给时延误了一天,辽东人差点给他开了膛,当时你也在场,难道忘记了吗?”
管家回想起当日险情,不禁打了个冷战,喃喃道:“咱们这么多年的生意往来,多少有些交情了,相信他们也干不出那么混蛋的事来了。”
季迎祥的目光注视着二楼,见油灯熄灭,他没有接管家的话:“事急从权,大老爷会理解的,”他回望着身后十几个劲装汉子,这似乎带给了他勇气:“嘱咐手下的兄弟,到时候见机行事。”
青州府衙,马全醉醺醺地敲开马森的房门,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惬意地喝着。马森皱着眉头看着他,对于他的放肆却一言不发。
马全道:“今天我是来给爷道别的,明天我可就要走了,想好说辞了吗?”
马森在他对面坐下来:“明日你来寻我,我会借心绪不佳之故打骂于你。将你驱逐出门。你本就不是奴籍,府上不会深究的。”
马全打了个酒嗝:“如此,有劳了。”他看见马森厌恶地皱了皱眉,凑到马森脸前又努了一个嗝。尔后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今晚可是你最后的机会,过了今晚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哦。”
马森低垂着头,将马全用过的茶杯倒扣在茶海上。马全有些意犹未尽,又想到自己数年隐忍,如今得偿所愿,不禁嘿嘿一笑,趔趄着去了。
寅时,寂静的夜里隐隐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马森猛地睁开眼翻身下床,周身上下却是早已穿戴整齐,显然昨晚是和衣而睡的。他悄悄推开房门,借着月色观察着院落中的动静。近日因府衙走水,衙署内加强了戒备,巡夜官兵也增加了巡逻次数。但是对于此间的少主人,他还是能轻易地掌握巡夜的规律。
过不多时,待巡逻小队一行十人从他的院中穿过后,他走出房门回身轻轻将门虚掩。一刻钟!在下个小队经过前他有一刻钟,他有自信在这段时间内得到他想要的,想到此处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
为方便马全照顾他的起居,联福将他的房间安置在院落北向的下房中。这倒方便了马森行事,他轻轻地摸到马全房门前,压抑着紧张的心跳伸手试探着推了一下房门,让他没想到的是伴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他慌得一下趴在地上,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里间的动静,等了片刻不见有任何响动,他从地上爬起,蹑手蹑脚地走入房间,一股浓烈的酒气冲进鼻端,他摸到床前,只见马全圆睁二目一瞬不瞬地正瞧着他!
这一下把他吓得魂飞魄散,顺手抽出腰间匕首与马全对峙着。安静,仍然是安静,马全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不见有其他反应,诡异的氛围在昏暗的室内蔓延。他一下一下挨近马全,伸出匕首在马全面前挥动,仍不见马全有所动作。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换左手按在马全颈间,只觉触手冰凉,已然没有了脉动了——马全死了!
马森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收回了手,随后一种巨大的喜悦占据了他的心房。他的脑子在紧紧思索着,忽然如发疯一样摸索着马全的衣服,他的手哆嗦着摸进马全怀中,除了一方手帕别无他物,他将手帕丢在地上,翻身上床将被褥摊开摸索着,但是那个留存在记忆中的半枚玉佩,以及密匣并没有被如愿找到。他默默地估算着时间,又翻身到床下,马全的房间只有一居,房中之物一目了然,马森几乎找遍了所有可能藏物的地方,眼见一刻钟将至,马森无计可施,将房门掩上后紧跑回到自己的厢房。几乎是关门的瞬间,另一个巡逻小队便进入了院子。
他倚着门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此时的他终于有闲暇去想:究竟是谁杀了马全呢?
德州漕运码头,此时点燃的灯秋火把将此处映得亮如白昼,漕军把总王忠和毕恭毕敬地接过郑沛成手中的信笺,拆掉漆封就着火把的亮光展阅,季迎祥显得有些焦急:“王把总,怎么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兄弟的货就查了。”
王忠和一改往日对待季迎祥的亲热,冷淡地道:“季当家的,咱们也是例行公事,你就不要多问了。”
他将信递与郑沛成:“既然上峰有命,咱们这就物归原主,”随后对二人道:“七艘大船自查封之日起便停泊在码头上,随我来吧。”说罢当先引路。
王忠和的冷淡让季迎祥颇有些不适,往日花天酒地也能借着酒劲和王忠和称兄道弟,如今这般冷淡倒让他捉摸不透。他几次想抽身拉住王忠和私下问问情况,但王忠和根本不予理会,况且郑沛成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他只得按下心头不安,跟在王忠和身后向船队走去。
江面上静静地停着七艘货船,随着江水的涨退有节奏地晃动着。王忠和道:“季当家的,这就是了。可要查验?”
季迎祥小心地陪着笑:“我看天色已晚,不敢劳动王把总了。咱们今晚权且歇息,明日我使人取船。”
郑沛成走到甲板旁边,做了个请势:“既然已经来了,还是看看为妥。”
季迎祥道:“郑老兄太心急了......”话音未落,王把总接话道:“郑兄言之有理,季当家的还是看看吧。”
季迎祥疑惑地看向王把总,王把总移开目光。他内心的不安逐渐上升,此时他有些后悔,当初的确不应操之过急,如果听从管家的话总不至现在如此被动。但形势不容多思,他只好道:“既然二位都这般建议,看看倒也无妨。”
他接过火把艰难地移动着脚步走到货舱内。在成排的货架中穿行,郑沛成走在他的身后,货舱尽头季迎祥转过身,故作轻松地道:“漕粮安然无恙,你多心了。”他故作轻松,但声音却有些嘶哑。
郑沛成没有接他的话:“既然已经到这儿了,季老板不妨给我看看你的私货,我也是好奇地紧。”
季迎祥一愣:“今日太晚,还是改日......”
郑沛成道:“季老板,做生意还是得诚信。既然我展示了我的诚意,季老板可不能再藏私了。”
季迎祥无奈,火把凑近货架辨识着,他从靴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挑开粮袋封口,白花花的大米哗哗流出。片刻后袋底露出一件黝黑的东西,郑沛成伸手从粮袋中取出,惊讶地道:“镔铁!你向辽东人出售镔铁!”
镔铁乃是民间禁物,因这玩意经锻造后可制成精钢,是兵器的重要原材。季迎祥肥胖的脸上抽搐了一下,略带尴尬:“生意嘛,有买的就有卖的,我不做自然还有别人来做。”
郑沛成将镔铁塞到季迎祥怀中,转身离开货舱下了甲板,季迎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夜晚江面上的风呼啸而过,将火把吹得忽明忽暗。季迎祥试探着道:“郑老兄,夜晚风寒,咱们还是回去说话吧。”
郑沛成环视着码头,目光与船下王忠和的目光交汇,忽然他气沉丹田,大喝道:“季迎祥私通番邦,人赃俱获,抓人!”只见场中异变陡生,先前码头上静立的漕军忽然齐声断喝,手中刀枪齐出,压向场中季府的打手。惊得季迎祥的声调陡然尖利,向郑沛成问道:“姓郑的,你要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