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隐藏在稀薄的云层中,白日的战场余烟未尽,战场中仍然残留着炙烤的气息。
鞑靼军营外五里,前出斥候窝在茂密的草丛中。忽然一阵劲风自身后袭来,他的反应极为迅速,根本不回头,腿部较力,身体向前滑出数尺,手中长刀往身后横向一划。身后人咦了一声,似乎未料到对方的反应,手中短刃棹在地上,身形下坠,堪堪躲过拦腰一刀。斥候欲张嘴示警,哪知那人极为阴损,一伸手呲啦一声把对方的裤子拽了下来,夜风轻柔扫过腿毛的感觉极为销魂,一时间斥候思维停滞,示警声憋在了喉咙里。
再想发声就没机会了——只是瞬息,偷袭者如毒蛇般欺近他身后,左手自脑后捂住其口鼻,右手握刀迅速滑过斥候喉部,斥候的尸体软软伏在了草丛中。
那人轻轻呼了一口气,向后方做了个手势。顷刻,身边静静地匍匐过来几个人影。右侧的是个队正,他的眼睛紧张地瞄向山坡另一侧:“这是阴阳哨,把另一个人找出来。”
半跪在他身边的弓手擎着一张黄梨弓,他在依靠火力交差区域反向定位另一个敌哨。敌军的哨探精骑善射,一般能开三石弓,夜晚风势较大,射击准度会受影响。所以为了避免火力接续不畅,两个弓手的哨位不仅要考虑到火力覆盖面积,同样也需要将支援距离计算在内。
弓手心算着距离,透过望山在一片片黝黑的山色中搜寻,不断压缩着可能区域。忽然听到嗖的一声破空声,少倾他垂下手:“干掉了。”
队正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吩咐:“鞑靼人这次犯边,来势汹汹,自去年冬开启战端,五个月以来连下三城七县,前线情势危急,我等身为明军一员,卫国守疆义不容辞。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敌军粮草,兵马配置,后勤补给,能摸回来多少就摸多少。老规矩,若露了行迹,能跑绝不打,切勿恋战。”
众属下低声应:“遵命。”
队正挥手:“去吧。”
几条身影敏捷地在齐腰深的草丛中穿梭,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山东青州府衙内,一府高层齐聚一堂。青州知府马文彪端坐于主位,一众官员分两厢列坐。宫经历的脸色很不好,他向众官传达了一个坏消息:昨日接到布政司文移,要求加征五十万两粮饷。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马文彪显然提前知道了消息,表现得还算镇静,他双手下压,制止了众官的喧哗:“诸位,相信大家也知道,自去岁十一月鞑靼军频繁犯边至今,战事日渐吃紧,希望大家能体恤边将一片拳拳之心,竭尽所能为国效力。”
陈通判是个急性子,拦过话头:“大人,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懂。可是青州目前是什么境况——去岁秋粮我们殚心竭虑征粮六十万旦,险些激起民变。这才半年不到就要临时加税,朝廷的难处我们能理解,但若再征缴恐怕后果将难以设想。”这番话说得众官连连点头,马文彪作为一府之尊更是感同身受,这两年青州地界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搞得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去年征粮时百姓反应过激,部分走投无路的民众冲击衙署的事情仍历历在目,想来仍心有余悸。
他向陈通判点头示意,继而说道:“陈通判所言本官也有考虑,然朝廷征缴本府自然也要完成——但筹粮之法并不只一条,若是我等换个思路便可以做到两者兼顾。”
他顿了顿,显然经过思考:“近两年先遭蝗灾又遭水患,更有马贼劫掠,百姓损失巨大苦不堪言。但青州府界土地肥美,物产丰富,原为良田之选。若是能给百姓两年时间精耕细作,这五十万旦粮饷自然不在话下。”
梁知事一脸苦笑:“大人所言极是,但是征缴迫在眉睫,上哪里去等这两年?”
马文彪不答反问:“梁知事,咱们山东最大的粮商在哪?”
梁知事一愣,不明白马文彪所指,下意识地道:“那自然是咱青州的张大财,”他所说的张大财乃是本地的粮商商会会长,财力雄厚。
马文彪道:“对,本官有意与张大财协商,以府衙的名义向张会长赊欠五十万旦粮饷,由百姓分三年进行偿还,如此便可换得百姓喘息之机。”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马文彪将身子向椅背欠了欠,准备给堂上的各位留出一些时间来消化。
此时,从议事厅外传来一声:“我不同意!”随着声音,青州同知苏福如一脸怒容地走进来。府衙内院,马文彪的独子马森端坐在书桌前,他将《尚书》放下,打断先生的讲解:“今天我身体不适,就到这儿吧,”先生看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翻页的书苦笑道:“公子,老爷吩咐月末要学完周书。眼见已到月中,虞书却只完成了半篇,如此下去恐怕月末很难达成老爷的心愿啊。”
马森嬉皮笑脸地道:“完不成就下个月完成,我爹又不会拿你怎么样,先生怎么这般顽固呢?”
先生道:“非是老朽顽固,马知府也是爱子心切,希望公子能早日高中,老朽不才好歹也是秀才出身,”他说到这里,不由挺了挺腰板,“以公子的聪明材质,若是跟老朽潜心……”
马森不耐烦地收起笑脸,双手抱臂:“我看先生满腹经纶,还以为能中个状元呢!”
先生被怼得满脸通红:“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马全端着茶从门口进来,见此情景忙打圆场:“先生消消气,我家公子爷前日去绣湖泛舟,想必是受了风寒,倒不是有意偷懒。我看今日就到这儿吧,待过几日公子身体好转再读书也不迟嘛。”
先生按月领薪,犯不着得罪马森,就坡下驴道:“如此也好,那等公子好了我再来,”只是还在气头上,说出的话有些生硬,说罢拱手告辞。
马森连头也没抬,喝了一口茉莉茶:“马全,你调的这个茶当真不错,茶香清冽回甘又有一种甜香,是加了什么佐料吗?”
马全道:“说来不值一提,乃是我老家的一种香料,”他顿了一顿,诡谲地一笑:“常喝还会有奇效。”
马森心领神会哈地一笑:“确实有奇效哈哈,”他岔开话题:“我爹还在议事吗?”
马全道:“是,爷是要出去吗?”
马森站起身伸了个拦腰:“今日约了我那几个兄弟找个地方快活快活,一会跟我从后门走,省得被人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