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艺程的人马在鞑靼中军的冲击下犹如一支风雨中飘摇的小船,旗牌官在他的指挥下不停地变换着阵型,才能勉强抵得住对方的压制。阿失帖木儿看在眼里,只道有勇无谋的蠢货,正待揶揄几句,忽地炮声阵阵,落在孙艺程部的阵前的鞑靼军中,瞬间火光冲天,弹丸炸开,人仰马翻之中瞬间撕开一道口子。他脸色微变,看向孙艺程部后方。尹世筹一部人马并没有参与进攻,在与敌军的缠斗中均采用守势,逐渐构建起环形防御圈,将先期隐藏的火炮营拉将出来。此时火炮齐鸣,给孙艺程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孙艺程见此招奏效,高声叫道:“儿郎们,随我冲!”
将士们齐声呐喊,踏着鞑靼人的残肢断骨向内挺进,阿失帖木儿皱眉:“拨两万人马,拔了他的炮营!调五千前军回防!”
孙艺程率部冲了数丈便又被数倍于己的敌军阻住去路,他抬头看看天色吐了一口浊气催动战马迎了上去。后方的尹世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压力,前锋部队瞬间被涌上来的两万敌军剿灭殆尽,急得他眼睛赤红:“收缩阵型,守住防线!”
孙艺程的小船仍在中军的洪流中飘摇,时不时地变化着阵型与行进方向,虽然将士损失惨烈,但仍保持着强劲的战斗力,将敌军逗引得随其而动,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一个多时辰。褚由贤看了半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坏了,他在拖延时间!”
话音未落,只听东北、西南方向喊杀声震天,驰援明军如浪潮一般杀到,转瞬间便涌入战场,阿失帖木儿懊悔地一拍大腿,眼见先机尽失,明军援军又源源不断,只好吩咐道:“鸣金收兵!”
当天的晚些时候,宣府城内黄耀明的府上灯火通明,各路驰援众将济济一堂,黄耀明端坐在主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此次宣府安然无恙,全赖各位将军驰援,黄某在此谢谢诸位了。”
诸将忙起身逊谢,此番驰援的明军中宣府三卫皆参与了回援,但若是没有孙艺程为其争取时间,胜负仍未可知。是以黄耀明待诸将就座后,便微笑着看向左首的孙艺程:“艺程,此番你回护及时护得宣府周全,谷王也是称赞不已,特意叮嘱你再接再厉。”
一时间诸将的目光全聚拢在他线上,那目光中充满了艳羡。谷王是宣府的军事首脑,能入了他的法眼那便是进身之阶。孙艺程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但自然也知道黄耀明话中的含义,一时间热血沸腾,他保持着矜持:“贼寇尚未退却,怎可妄称胜利。”
黄耀明笑道:“不然,一码归一码。赏罚分明,我军上下才能诚心用命。你用兵得法张弛有度,年纪轻轻能做到这般地步实属不易,”他转向其他诸将:“你们打了一辈子仗,都得动动脑子,多向艺程取取经,故步自封是要吃败仗的。”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是语气中却带着亲近,诸将都是他的老部下,闻言也都是点头附和。
孙艺程皱了皱眉,黄耀明的话一直在架着他让他感觉有些不安,黄耀明话锋一转:“探马来报阿失帖木儿率部驻扎在宣府东南十里外,看来对宣府是贼心不死。诸将即刻整顿兵马做好准备,此番必是一场恶战。”
他转向孙艺程:“艺程,本将命你部汇编入前卫担任先头部队,任命你为先锋官,直捣黄龙。朝廷对你殷切有加,切不可骄傲自满,若是此战胜了本将亲自向朝廷保荐于你。”
尹世筹一惊,眼睛睄着孙艺程,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孙艺程咬着牙沉默片刻,起身回道:“定不辱命!”
营帐中,尹世筹恼恨道:“将军,你真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不成?!”
孙艺程坐在案几后,用手拨弄着头盔上的红缨:“大哥,你的担心我知道......”
尹世筹抢断道:“你知道我部此役折了多少将士,”他伸出三个指头:“三去其一,九千名现在能战的不足六千!”孙艺程的手哆嗦了一下,尹世筹继续道:“我道今日姓黄的怎么那般客气,还以为是对我等解围心存感激。结果最终露了狐狸尾巴,竟是要我们去啃最硬的骨头,他怎得不让自己嫡系部队去,分明是想消耗我们的人马。何谓捧杀,这便是捧杀!末将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你难道看不出来?”
他呼呼喘着粗气,孙艺程低声道:“大哥,你且息怒,我并非不晓事之人,黄耀明的意图如何看不出来。”他的语气有些萧索:“只是你我二人非黄耀明嫡系,这猫儿庄一守便是五年,你难道还想守在这养老,待上一辈子不成!”
他紧紧抓着案几上的头盔,手掌因为用力而青筋毕现:“我不甘心,我自问智谋不输于任何人,奈何时运不济,便要窝在此处庸碌无为。我不甘心!”
尹世筹看着面前这个已步入中年的军官,呆了半晌才道:“大哥没有你这般雄心壮志,所求不过平平安安,”他抓住孙艺程的手用力握了握:“既然艺程你有此想法,我也无话可说,但务必保重自己。”
孙艺程眨眨眼睛,眨去眼角泪花:“大哥,我省得,兄弟省得......”
火炮在孙艺程马前炸开,尹世筹猛地将孙艺程从马上扑倒在地。战马发出一声长嘶,庞大的马躯轰然倒地。孙艺程一骨碌爬起,吐掉口中的泥沙,抓住尹世筹的盔甲拼命地摇动:“大哥,大哥!”
尹世筹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他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咧嘴一笑:“他娘的,真够劲!”
张双喜和另一名副官跑至近前:“将军!”“将军!”
尹世筹道:“不打紧。”两人扯住身边无主战马一跃而上,挥舞兵刃向敌军冲去。
夜晚来临之际,两人精疲力尽地回到帅帐,盔甲未脱便躺在地上恢复着体力。良久,孙艺程起身将地图摘下来摊在地上,尹世筹取过油灯,二人盘膝而坐,头碰头地在地图上寻找着。
孙艺程忽然用手指在地图上某处画了一个圈,尹世筹喜道:“确定吗?”
孙艺程思索着:“八九不离十,咱们这一路仗着多年驻防熟悉地形,剑走偏锋,好不容易探知其所在。就算不在此地也必在其附近,”他问尹世筹:“我部还有多少人马?”
尹世筹愣住,情绪迅速低落下来:“不足两千。”
孙艺程怔了怔,两人相顾无言,尹世筹拍拍泥泞的脸:“两千人马足够了,我去召集人马。”
孙艺程呆呆地坐在地上,帐外将士交谈声、走动声传至帐内,更显得帐内静谧。多日的战场焦灼催生了今晚这个看似冒险的计划,于他更是至关重要的一战。他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然后起身扬声道:“双喜!”
副官挑帘入内,孙艺程道:“知会三卫,按计划行事。”
这个夜晚,孙艺程部两千人马静悄悄地离开军营,不知所踪。至次日丑时忽然如幽灵般出现在鞑靼军后方东北方向的大文山脚下,孙艺程抬头看着陡峭的峰面,身后军士人衔草马衔枚,身后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保持着静默。尹世筹低声道:“翻过这座山便是万平镇,鞑靼军辎重营约莫便是藏于此处。”
孙艺程蹙着眉头:“此地处于大文山与小文山交连的洼地,地势狭长,易守难攻,选择此处的人必是对地形极为熟悉,否则怎么能轻易找到?”
尹世筹已挽起袖子:“管他熟不熟的,今晚便端了辎重营教他们喝西北风去。”他挥了个手势,从军中遴选的攀登好手随着他走向峭壁。
万平镇内,褚由贤在一行护卫的陪同下穿行在街上,此地离鞑靼中军帅营直线距离不过五里,两侧山峰陡峭,不虞有人偷袭。饶是如此,纵使再晚褚由贤仍然每天来此查看一番,此时镇中尽是鞑靼军及强征的民夫,房舍中堆满了沿途劫掠的粮草。
直走到西大街路北,便是昭化寺,原镇中百姓皆被驱赶于此,山门前有多名鞑靼军士把守,瞧见褚由贤到来颇有些不自在,褚由贤正在纳闷,忽然听见寺内响起一声凄惨的叫声。他拔足冲向山门,鞑靼军士想要上前阻拦,但觉眼前一花,不知褚由贤使了什么身法已绕过他夺门而入。
寺内灯秋火把将天王殿前的广场映得亮如白昼,身着汉服的百姓瑟缩地蹲在地上,此时本应在寺内警戒的守卫已不知所踪,他抬眼望去,只听大雄宝殿中传来一阵阵放浪的大笑。他几个箭步窜上石阶,只见殿内几名粗壮的鞑靼守卫将几名汉人女子压在身下疯狂地扭动着,那几名女子赤身裸体,瘦弱的身体在鞑靼人的身下痛苦地挣扎,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自口中发出,一瞬间血红色占据了褚由贤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