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侣自觉身体已然变轻,手脚关节愈发灵活,一宿没睡也未觉得困,便往鹿女湖畔走去,寻朱万侍。他在鹿女湖边绕三圈,始终看不到半个人影,又去鹿田村中闲逛,除瞥见一个戴着硕大金戒指的女子,终无所得。
李仙侣上下打量着此女子,大概十七八岁,姿色较好,指头金戒指与朴庵先生所戴一模一样,想必此人就是举岩没错。
“举岩小姊,可曾看到御史公子?”李仙侣问向举岩。
此女子未回答,心中泛虚,转头就走。
此时已日渐黄昏,李仙侣终无所获,却见山谷中又有鹿女穿梭,与昨日所见无异。李仙侣回望载存先生摔下山崖之苦果,便止步崖边,打道回寺休憩。
夜未过三更,寺中锣鼓喧天。李仙侣梦中惊醒,见朱万侍未归,慌忙出门欲知发生何事。
“观景先生,可知御史公子踪迹?”李仙侣寻见观景先生,急忙整理衣衫作揖。
“这便是去救御史公子。”观景先生手中变出一根木棍,持在手中。
李仙侣一惊,只恐朱万侍已遇难,问道:“御史公子何在?”
“山中桃源洞是也。”
“洞中可有桃花运?”李仙侣见观景先生已自顾自走远,便未继续追问下去,也随大家探洞而去。
鹿田寺众人持火炬排成一道长龙,在山路中蜿蜒,在双龙洞西北半里处停下,洞口石壁上镌刻的“桃源洞”三个刚劲有力的隶书大字。
领头的几个壮汉持炬只身进入,李仙侣便也尾随其后。
洞内迂回曲折,分“梦仙”“丹光”“赤松”三个洞厅及“牛鼻”“龙狮”两个侧洞,面积达五亩之多。整个洞体如一个硕大的倒悬葫芦,洞中石帷重重,水石交映,布列着琳琅满目的奇岩怪石“佛手长廊”“丹光夜照”等十多处景观。
洞室尽,忽见一彪型“母大虫”,手持一颗柳树树干,向几名彪形大汉迎面呼来。朱万侍与另一人浑身被捆,撂倒在一旁。两人身边又有一瘦弱女子看管。洞中幽暗,看不清面目。
“色姑,我们外面还有几十号人,束手就擒吧!交出两位公子。”为首壮汉劝说道。
“色姑为甚?嘴巴放干净点。洒家小名叫酥饼,汝等可称洒家饼饼。这两位公子面容清秀,洒家要带他们回家做妾。”酥饼将树干插在地上,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壮汉闻后,面面相迎。笑声在洞中化成回响,洞外诸人听后一头雾水。
“色姑可有妻室?女子尚可纳妾?我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伊便是洒家的正室妻子。举岩,抬起头来让大家看看。”酥饼指向角落女子。
李仙侣辨之,这女子正是自己傍晚所见举岩。难怪举岩露面后,便转身而走。原来两人在洞中谋划着纳妾大事。
“莫非你俩为女女相恋?”李仙侣问道。
“非也!洒家是来者不拒,举岩不好男子。没见过吧。”酥饼双手叉腰,霸气外露。
“见是见过,但是此般事情常为遮遮掩掩,没见过如此霸气外露。”李仙侣上前和她理论,心想难怪举岩骗尽男人钱财,对男子不为所动。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皆为明媒正娶。为何女人却不可?”酥饼言毕,洞外诸人皆已陆续入洞。
那位白天在讲经堂听书的和尚站出来,说道:“贫僧瑞峰和尚。以《四分律》为施主解惑,比丘尼(尼姑)戒为三百四十八条,比丘戒(和尚)仅有二百五十条,女性比男性要多持戒九十八条。我佛虽提倡众生平等,但这只是相对于婆罗门教而言的。在修行道路上,男性总比女性先一步。”
汉传佛教对于出家女性,要求其从出家入寺开始就须严格持守“八敬法”,受比丘的管辖。年老的比丘尼必须尊重年轻的比丘;比丘尼不得指正比丘,比丘却能指正哪怕年老的比丘尼;比丘尼应拜比丘为师,比丘却不能拜比丘尼为师。
“早就听说瑞峰和尚的相对法用得出神入化,今日终见识矣!至少佛说男女平等是在佛性上平等,每个人都有佛性,都有成佛的机会。佛陀在刚成道时就说‘奇哉,奇哉。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这说明每个人都平等,却又有差别。”酥饼竟也略懂佛法。
“孔子曰,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女子自古就是亡国之祸水。”观景先生走出,右手一扬,手中也多一个火把。
“先生此言出自《论语·阳货篇》,此女子指卫灵公的宠妃南子,不是指向所有女性,是孔子在卫国游学时对于南子行为无奈的感慨。孔子未歧视女性,而对女性持尊敬颂扬态度。《诗经》中有女文静淑雅、活泼可爱、善良勤劳。《中庸》中有妻子好合,如鼓琴瑟。”酥饼每每到鹿田寺听书,便被杂役赶出讲经堂,只得佯装洗衣、除草,才能听上一言半句,到如今已是说书的一把好手。
观景先生见酥饼有诡辩之才,好男不与女子相争,便也不再多言。众人眼光齐齐看向乐享道长。
“《太平经》有云,天地之道,乃一阴一阳,各出半力,合为一,乃后共成一。男女各出半力,同志和合,乃成一家。可见,在家庭伦理中,男女地位应该是平等的,男女和合的人道与阴阳和合的天道是对应的。老子思想对女性是尊崇的。”乐享道长不知所措,直接将观点倒向酥饼,引来其余众人嘘声一片。
“还是这位道长有眼光。”酥饼颔首以示赞许,说道:“洒家正要收了这两个小生,给洒家做妾,下半辈子都侍奉洒家与举岩两人。”
李仙侣听不下去,说道:“言之已过矣!你有曾想过这两位大人的感受?纵使女权地位再高,但也要尊重男性的想法。你可以要求社会地位,但你不能让男性无偿的为你付出。”
举岩听后赤红脸,低头愧之。
“嗯,这位公子言之有理,长得也和这两位公子一样,细皮嫩肉。倒不如洒家也把你收做妾吧。洒家无聊之时,你便可陪洒家聊天。”酥饼变换语调,说话声音宛如山洞中之神仙姊姊。
李仙侣婉言谢绝,声称家中已有山妻,姓徐,小名为绮珊。
“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众人与其单挑,皆不是其对手。”观景先生发愁道。
“除非在洞中摆出十八罗汉阵,但洞中空间狭小,难以施展。”瑞峰和尚叹息道。
“倒不如我们都厚着脸皮,给她做妾,好吃好喝,累死她。”乐享道长思维广度有点大。
李仙侣见众人一筹莫展,便独自缓慢靠近朱万侍,试探酥饼脸色。
“你作甚?”酥饼诧异地看着李仙侣,心想这小子难不成是想挨揍,或者是自愿送上门来做妾。
“朱公子有话要说。”他指向朱万侍,唯见朱万侍的脑袋犹如小鸡啄米。
“小妾无发言权。”酥饼大喝一声:“给洒家坐下。”
朱万侍显然是被这气势所吓到,与身边男子蜷缩在一起。李仙侣细观,那人正是朴庵先生。
“他即使是做了你的妾,你也要尊重他。更何况你们四人关系,皆名不正、言不顺。”李仙侣不畏强恶、言辞激烈,腹中已数道青光相互缠绕。
“饼饼,这位公子言之有理。若我俩能名正言顺,少两个妾又何妨?”举岩被李仙侣所动。
“何不解下两位公子口中之布条,听闻两人想法。”李仙侣顺势道。
举岩主动解下俩人布条。朱万侍长吸一口气,接着大口换气,还没等气上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两女保证,只要放他们回去,他便向知府禀报此事,特批两女成亲之事。
“此话当真?”酥饼听闻之,令人难以置信。
“我乃朝中右佥都御史之子,兄长在金华府中当差,可立字据以为证。”朱万侍信誓旦旦地说。
酥饼心中揣测,这是一个多大的官啊,还能和知府说上话?但她看着洞中如此多男人都拿自己束手无策,便也宽心,上前握住捆朱万侍的绳子,用力一扯,竟直接扯断。力道之大,只把朱万侍痛得哇哇叫。
她冲着观景先生说道:“山羊胡子,来笔墨纸砚。”
观景先生双手左右开弓,瞬间就凑齐笔墨纸砚。酥饼按着朱万侍当即立字据。
酥饼一字一句地看完字据,欣喜地将其放在一边风干,说道:“倘若你们骗洒家,洒家定拆鹿田寺,不留一砖一瓦。”
“如此风水宝地,有山是山,有水是水,有吃便吃,有喝便喝,你即使拆成,我们也会再建一座鹿田书院回去……”乐享道长又站出来,无趣地唱反调。
观景先生赶忙变出一串糖葫芦,塞住道长的嘴,将他拉下去。乐享道长津津有味地吃着这串糖葫芦,便不再多言。
此时,夜已三更,众人见大事已化小,便回寺休息。
次日,朱万侍坐轿下山,约家父一同拜见金华知府李一献。后日,朱万侍携知府公文回山。
七日后乃良辰吉日,锣鼓炮竹响彻鹿田山谷。举岩自办嫁妆,为新婚购置地产。鹿田寺诸人齐心为两女置办婚礼,先前购茶叶所赠之财物,皆充为贺礼。酥饼、举岩两人安居山脚芙蓉峰,过上女耕女织之生活。
芙蓉峰,又称尖峰山,因“孤山突起,秀若芙蓉”为名,位于智者寺之南。自古以来,百姓就有远眺峰尖,预测天气变化之习俗。金华人远行,常借以芙蓉峰感叹思乡之情。永乐年间的进士杜恒游历芙蓉峰后,挥笔写下非常唯美的诗句:“长山直下小尖峰,一朵芙蓉植半空;雨霁袭衣岚气湿,春深照眼翠光浓。”
简言之,曰“芙蓉晴翠”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