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1644）江南兵荒马乱，烽烟不断。

　　元月，有义军以白布裹头为号，因号“白头军”，响应者旬日十万众。为首者正是老书生许都。

　　许都，字子玙，东阳洪塘（今黄田畈镇）许宅人。幼读书，曾中秀才，志存匡时济世，家道殷富，善抑强扶弱，结义社，制兵器，暗中以兵法组织约束宾客子弟。

　　其所帅白头军纪委严明，秋毫无犯。先克东阳县城，继下义乌、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县，全浙大震。但许都在占领东阳后“鸠工楼厅事”，修建“帅府”（也称“忠义府”），立年号永昌。立朝之事完备后，向金华进军。

　　此时，给谏（刑科给事中、正七品）姜应甲手持蛇戟，已率官兵到孝顺，遭遇白头军。

　　白头军大将为许嘉应，说道：“主公，修帅府之事延误战机。”

　　军师丁汝璋挥舞羽扇，说道：“不如，我们分兵绕道而行，至金华城下集兵？”

　　许都问道：“此处为何地？”

　　大将许嘉应挥舞手中方天画戟，说道：“金华县孝顺乡（明代建制县下辖为乡）也！”

　　军师丁汝璋，说道：“距金华城尚有五十五里，还需步行三个时辰。若在此交兵，天黑前必不能至城下。”

　　许都有些许犹豫，问道：“来将何人？”

　　丁汝璋说道：“乌脸姜应甲，官至给谏，领金华县兵。”

　　许嘉应说道：“区区七品官，何足为惧？此人虽是进士出身，但不懂用兵之法，有勇无谋。”

　　许都说道：“东阳县令姚孙棐亦是七品，以备战乱为名敛财自肥，又加罪于我而索贿万金。”

　　丁汝璋说道：“尝闻姚县令，七岁知文，十岁曰诗，三十余后成士，五年而废。性好名山水，所涉历辄徘徊不能去。性急，少容忍，有逆于心，必冲于口。过辄忘之，胸无宿怨，以是容于人焉。”

　　许嘉应说道：“姚孙棐初授浙江兰溪知县，后调东阳。所行之事未得百姓传颂，反遭众人积怨。”

　　“他写得一手好诗，却非好官，否则不至于让我怒起揭竿矣！为何科举唯选此等庸才！”许都为自己不得仕而愤愤不平，问道：“姚孙棐何在？”

　　丁汝璋说道：“姚县令已逃回安徽桐城，归隐龙眠山。路途遥远，我军便不再冒险追拿。此时，我军尚需保存实力，不可与官军正面冲突。”

　　许都下令道：“传令三军！整备阵型，一举突破县军，生擒来将。”

　　“诺！”许嘉应亲自冲锋陷阵，带兵杀向县军。

　　丁汝璋摇摇头，只得紧随许都马后。

　　许嘉应冲至县军阵前，勒马大喊：“我乃白头军大将许嘉应，特来取狗官姜应甲头颅，敢否单挑一战？”

　　“我乃县衙捕快，来会会你！”县军中杀出一年轻后生，身手敏捷，挥舞三十斤朴刀却有些许困难。

　　许嘉应策马加速奔向后生，双手牢牢持住所使八十斤方天画戟。捕快见状惊慌失措，被画戟连人带马挑翻在地，口吐鲜血而亡。

　　白头军将士见势士气大涨。

　　“我乃县衙捕头，特来生擒你！”县军中又杀出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大汉，将手中三十斤朴刀挥舞生风。

　　许嘉应不多言，提画戟上前。果然是老将出马，捕头连接下画戟几次突刺，尚有还手之力。可惜，三十斤的朴刀和八十斤的画戟，根本非同级之武器。

　　朴刀被画戟重击砍断。捕头自知无退路，若回头撤兵，白头军必追杀。由此官兵士气溃散，战心不复存。捕头无奈闭目静待。

　　许嘉应砍下捕头头颅，拿在手中炫耀。

　　“狗官姜应甲如缩头乌龟，只派无品阶小吏应战。兄弟们，给我杀！”许嘉应一声令下，白头军将士气势如虹，杀入县军。

　　此时，许檄彩、朱梅溪和李仙侣等人，正在府中焦急万分，商量对策。

　　朱梅溪说道：“去年十二月，许都母卒下葬，远近赶来送殡者上万人。姚孙棐向监司（按察使、正三品、巡抚属官）王雄告其造反，王雄即派兵捆捕，激起众怒，格毙捕都官兵，在葬地撕裂白布裹头起义，号白头军。”

　　知府钱振先问道：“是说。此次起义主因在王雄和姚孙棐大人？”

　　朱梅溪答道：“姚孙棐积起民怨，为主因也！”

　　钱振先问道：“姚孙棐何在？”

　　许檄彩神色焦虑，答道：“已逃回安徽桐城老家。”

　　钱振先再问：“姜应甲领县军战况如何？”

　　朱梅溪答道：“据探子来报，双军在孝顺乡交兵，陷入苦战。”

　　“姜应甲虽为武官，但非将才也！领兵打仗毫无经验。”钱振先摇头道。

　　“不如派游击将军蒋龙江统兵支援？”许檄彩建议道。

　　“蒋龙江虽为武将，属军镇总兵官，但无品、无级。游击将军是最末等将军，尚不如参将军。其必遭到姜应甲所限。不如让蒋龙江继续镇守金华城，以待战机。”钱振先说道。

　　许檄彩、朱梅溪听闻后微颔。

　　“报！浙江巡按（监察御史、正六品）左光先大人到。”传令兵奔入府中。

　　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左光先便已经迈入大门。

　　他进门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道：“汝等皆办事不力，惹来贼兵扰民。”

　　左光先指着钱振先、许檄彩说道：“我已向巡抚大人商议战事，你两人即刻启程杭州，向巡抚大人禀报此事来龙去脉。”

　　“可是，这战事……”许檄彩有些犹豫，心想自己五品大员，还要受这六品官的指示。

　　钱振先心里更是不舒服。

　　因朝廷设立巡按以限制巡抚（正二品）权力，巡按遇小事可直接处理，遇大事可直接上报朝廷。虽为小官，但可与巡抚同等议事。

　　“七品以上官员，皆随钱振先赴杭州……你俩人去通报所有官员。”左光先指着朱梅溪和李仙侣命令道。

　　朱梅溪和李仙侣望向钱振先。钱振先避而不视，任凭左光先差遣。俩人无奈，四处通报上下各官。

　　不到一个时辰，金华府中七品以上官员已集结完毕，由左光先清点人数。

　　“官员人数为何与名册上不符？”左光先数完后发现少了几人，问道。

　　“皆为职务空缺，新官尚未上任。”钱振先唯诺道。

　　“你是何品级？”左光先指向朱梅溪问道。

　　“官至八品幕僚司，爵位奉国中尉。”朱梅溪作揖答道。

　　“噫嘻！原来是朱盛𣵛大人，甚好！”左光先喜笑颜开道：“你担任过通判，贬官至此。今日，正好由你凑齐人数，随知府同去杭州认罪。”

　　“战事未休，何以认罪？”朱梅溪反问道。

　　“汝等文治不力，以致民不聊生、揭竿而起。武治之事，自有武治之将，无需汝等插手、涉足。”左光先力压全场。

　　在场官员皆不敢再有怨言。左光先见众人没有其他意见，便又点了几名八品官，充凑人数，同去杭州。

　　“此场战事，由我全权指挥。汝等可放心而去。”左光先冰冷的表情，挤出一张笑脸，令人毛骨悚然。

　　门外是左光先早已备好的五驾马车。各官员还未与家人告别，便被半推半就推上马车，如同押送犯人一般。

　　“谪凡，金华城就拜托你了。”许檄彩语重心长地托付道。

　　李仙侣临危受命，急忙下跪，道；“谪凡定然不负大人重托！”

　　“谪凡，你若遇上困难，便去大佛寺，自会有解困之法。”朱梅溪叮嘱道。

　　“大佛寺有何物？”李仙侣不解道。

　　“你俩就安心地去吧！一个尚未提拔司马，一个被贬至此，皆需和巡抚大人搞好关系，别再被降了一官半职再回来。”左光先脸上有些许不悦。

　　他斜过眼神瞟向身边这位后生，虽穿着官服，但无品阶，长相平淡无奇，无长人之处。

　　“嘻！”他冷笑一声，目送马车驶离视线，方才安心回府中。

　　“你是何人也？”左光先坐在知府大人的位置上，让下人沏上一杯好茶，慢慢细品。

　　“我乃李仙侣，字谪凡，兰溪夏李人也！秀才出身，在府中抄写公文。”李仙侣毕恭毕敬地回答。

　　“嘻！”他的笑声有些许不屑，心想自己平日所接触皆为三品以上大员。许檄彩却将大事托付给如此一个无品级的杂役。

　　他便下令道：“听闻姜应甲在前线激战，我派你策马去通报其退兵，回金华城驻守。”

　　“此举与许大人的战略部署不符……”李仙侣争辩道。

　　“现无许大人，唯有本官。”左光先两眼直愣愣地盯住李仙侣。

　　李仙侣遂受令，向马夫借用许檄彩绝影马，策马扬鞭而去。不出一个时辰，李仙侣已至姜应甲军中。姜应甲向他诉说战况。

　　白头军势如破竹，已连斩军中数吏。姜应甲乘此时，分兵绕道围之。现白头军已被官军包围，进退两难。姜应甲欲乘胜缴贼，拒不退兵。

　　忽闻白头军中有人唱道：

　　吾因度世丹中热，不惜婆心并饶舌。世尊亦为大因缘，直指生死真可惜。老君也患有吾身，传示谷神人不识。吾今略说寻真路：黄中通理载大易，正位居体是玄关。子午中间堪定息，光回祖窍万神安。药产川原一气出，透幕变化有金光。一轮红曰常赫赫，世人错认坎离精。搬运心肾成间隔，如何人道合天心。天若符合道自合，放下万缘毫不起。此是先天真无极，太虚穆穆朕兆捐。性命关头忘意识，意识忘后见本真。水清珠现玄难测，无始烦障一旦空。玉京降下九龙册，步云汉今登天关，掌雷霆兮驱霹雳。凝神定息是初机，退藏密地为常寂。

　　这正是《太乙金华宗旨》中的最后一章“劝世歌”。李仙侣遥望白头军，却见为首者形貌似曾相识。

　　许都拔出背上宝剑，口中念念有词。此时天上风云骤变。

　　“黄天已死，白帝当立！白头半仙请雷公助阵。”许都自称白头半仙，手中宝剑直指云霄。

　　空中雷声大作，一束通天霹雳直降，劈向北部金华山东峦。

　　两军皆为所惊。随后，战场四周雾气聚集。云雾犹如千军万马，朝官军涌去。

　　“莫非这是天兵天将？”姜应甲心中已凉大截。

　　白头军乘势突围，官军丢盔弃甲者数不胜数。

　　“杀！给我杀！”姜应甲手持蛇戟冲入敌阵，连斩数十名白头军兵士。

　　“狗官何在？”雾中有人冲杀大喊，此人正是白头军大将许嘉应。

　　“来得正好。定取贼将首级。”姜应甲将蛇戟刺向许嘉应。

　　许嘉应以方天画戟接应，拨开姜应甲的多次突刺，不由感叹道：“狗官的功夫，好是了得！”

　　两人相持数十个回合，竟打成平手。许嘉应见无法速战，便用画戟月牙，反复凿砍蛇戟。姜应甲接下许嘉应数十招，双手已逐渐发麻，欲速战速决。他侧身躲过画戟凿砍。许嘉应手中兵器砍了个空，全身重心向前倾斜，急忙收回画戟。

　　姜应甲抓住时机，朝向对方腹部狠狠刺了下去。蛇戟的蛇头犹如出水的海龙，逼得许嘉应不知该如何招架。倘若用武器，已无力回防；若用双手护住腹部，则双手俱废。许嘉应随即向后仰倒、落马。

　　随着一声马叫，姜应甲的战马亦失去控制，将其掀翻在地。他手中蛇戟随之脱手。

　　“为何？”姜应甲刚摸到蛇戟，准备再战，左腿就已传来一阵剧痛。

　　“哈哈哈！幸好我老谋深算，在落马前，已将画戟投掷向你马腿。”许嘉应早已拾起方天画戟，月牙刃刺入姜应甲左腿。

　　“撤……军……”姜应甲当即下令，却发现为时太晚。

　　许嘉应抽回画戟，准备了解姜应甲性命，大喝一声：“何往也？”

　　“姜大人，我来救你！”李仙侣不知何时已冲入战场，迅速将姜应甲抽离对方的攻击范围，再背负起他，头也不回地跑，登上自己所骑的绝影马。

　　“身手如此矫健！你可是李仙侣？”许嘉应见杀姜应甲不成，已用画戟杀死姜应甲所骑战马。

　　“你认得我？”李仙侣确定自己未曾见过此人。

　　“白头半仙请你入白头军，共享白帝开国之功！”许嘉应谄笑道。

　　“何人为白帝？”李仙侣问道。

　　“顺太祖李自成也！”许嘉应回答道：“你与太祖同姓，亦是开国功臣，前途不可估量矣！”

　　“快走！别被他骗了。”马后姜应甲手捂伤口，已然按捺不住剧痛。

　　“给谏大人有令！全军撤军至金华城下……”身边已然响起传令兵的呼喊。

　　“驾！”李仙侣狐疑地看向许嘉应，策马扬鞭逃离战场。

　　白头军一路追杀三里路后，原地整装排阵，向金华城进发。

　　“谪凡，往北走！”姜应甲在马后指挥道。

　　“何故？北处为金华山东峦，方才落雷之处。”李仙侣一心想救金华城，马不停蹄。

　　“我已受重伤，现奔赴战场，恐性命不保矣！不如等州军至，以待战机。”姜应甲神色痛苦。

　　李仙侣心中所思亦如是，便勒转马头，向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