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一月二十七日晚,紫禁城深处仍是火柱通明。明神宗朱翊钧在寝宫,把玩官员进贡的西洋自鸣钟。
“万历十年(1582),张居正薨,海瑞不复官。朝中已无人敢治贪官,朕至此无心理政。虽国库富余,却遇万历朝鲜之役,退倭兵八万,折损官军三万。万历十六年(1588),倭国投降,朝中却兴起太子之争……”明神宗口中喃喃自语,自怨自艾道。
“皇上,太子之争转瞬已十三年,需借外力,方可图大明复兴!”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陈矩荣说道。
“何以复兴?”明神宗自知朝中皇室宗亲势单力薄,难以制衡文武百官。
“师夷长技,以制百官。”太监回答:“臣向皇上引荐一人。此人已在宫在等候。”
“宣。”明神宗急召。
几经令官传述,紫禁城外之人疾步向宫殿而来,不多时,便已至明神宗跟前。
“此为何人?黄发碧眼。”明神宗怕是见到了妖魔。
“此为洋人传教士,名叫利玛窦,来自意大利。”太监介绍道:“皇上手中西洋自鸣钟便是此人进贡。”
利玛窦曾历经三年时间,由澳门(已被葡萄牙人租用)入大明帝国,在大明已居住二十年之久。既无妻室儿女,也别无他求,一心信仰天主教,对天文、地理、数学计算颇有研究。
“洋人,为何不远万里来此?”明神宗上下打量着他。
“为五炁聚华。”利玛窦答道。
“何为五炁?”明神宗顿时兴致大增。
利玛窦指向星空,述之:“五炁经人体熔炉锻炼万年,由无序、离散之态跃迁为有序、高能之态,含世间万法万理,形成自家思想。黑帝生北极之炁,传共工,主水;青帝生东极之炁,传句芒,主木;炎帝生南极之炁,传祝融,主火;白帝生西域之炁,传蓐收,主金;黄帝生中土之炁,传后土,主土。五炁后世皆为名人所制。”
“洋和尚对道家颇有研究。”明神宗问道:“上述五炁何在?”
“东南西北四方之炁,盘旋空中百年,已相继投身江浙一带,寻明主继续炼化。唯中土之炁未至。”利玛窦说道。
“你也懂养生、炼药之术?”明神宗未曾想,眼前这形貌怪异的洋人,竟能讲得头头是道,便问道:“何以复兴大明?”
“略懂。皇上常炼外药,而少修金华,易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态。”
“大胆!”太监怕惹怒皇上,便先发制人。
“无事。朕问你,朕若转而修金华,可否使大明复兴?”
“非皇上一人修为之功,需万万人修为。”利玛窦说道。
“华夏上下需秉行大一统的思想,尚可复兴?”明神宗思绪敏捷。
“皇上英明!可下令先聚东南西北四方之炁,贯彻天主教义。我如能有机会为皇上服务,将荣幸之至。”
“荒唐。我华夏自有孔子、老子、孟子、庄子等名家,何用洋教?”明神宗怒斥道。
“洋人在大明传洋教,企图将汉人同化成洋人,确实不妥。但可借洋人影响,制衡朝中官员势力。”太监谏言。
“我虽不召集群臣上朝,但也不至于被宦官和洋人蒙骗。”明神宗当即下令,将洋人扣押在会同馆中。
利玛窦被软禁了几个月后,被其他洋人救走;明神宗未听信太监谏言,顺应朝中百官,立长子朱常洛(后为明光宗)为太子。
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四炁聚浙江一城。此城因有安期生、黄初平造福百姓,逝后被奉为“大仙”,得名金华。
中土之炁亦离降世不远,静待百年终要寻到炼化之人身。朦胧中,有一轮金黄色旋涡,正缓慢旋转,现金华城五十多里外之兰溪县。近看,此旋涡看似一朵花,最里层有六个菱形花瓣,其外又有六层花瓣层层包裹。共有七层花瓣层层围绕中心原点,各花瓣形态不一,如雪花瓣,如太阳花瓣,如樱花瓣,如梅花瓣,如桃花瓣,如玉兰花瓣。层层花瓣皆泛金光,转速相对独立,若环绕太阳之金、木、水、火、土等大星,亦或是镇星(土星)外围的层层光环。世间之人若是看到这番景象,定会忘却所有欲界琐碎。此幅唯美图案名叫“金华”。
距兰溪县城约五十华里有一个村子,名叫夏李村,村中有四五百户人家皆姓李,先祖李炭,是唐高祖李渊的第十七子李元裕之后,有李烨、李辉二弟。因武氏之乱,三祖从长安避乱至福建长汀,迁至衢、睦之间。炭居寿昌长汀源(现为石门堂、沙墩头);烨居西安石屏(衢江区峡川镇李泽村),称石屏李氏;烣居溪南(寿昌河南里村),称梨山李氏。
李频为炭后第9世,中进士,任建州刺史,唐末诗人;李颂为炭后第21世,移居至兰溪夏李,称龙门李氏,始为龙门李氏第1世。
中土之炁幻化为一位白发长老,拄拐杖假装路过此地,见金华之光隐约源自夏李伊山头一间破旧祠堂内。他向村中人打听此处住户。
“敢问幼兄,老夫已年老心衰,今昔是何年?”
村民谈吐儒雅,说道:“老人家,今日为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八月初七。”
白发长老道:“呜呼!这一晃,亦三百年!”
“三百年?”
白发长老打断了村民道:“敢问对面山上所住为何人?”
“哦,此山为伊山,户主名叫李如松,长年在江南如皋做药材生意,夫人在村里做烧镬娘(女帮工)。”
白发长老以拐杖击地,问道:“此户人家,最近是否有异相出现?”
他深知凡人见不到金华之光,但会出现其他异相。
“有,夫人怀胎已十一个月,腹中已痛三天三夜,仍未分娩。”
白发长老微颔之,鞠躬作揖向村民道谢。
村民赶忙上前搀扶,却见双手摸了个空,再抬头一看,白发长老早已不见。他惊慌向四周望去,却见其已在伊山破旧祠堂门外,深知此人不简单,赶忙回村中报信。
白发长老敲门欲入,一个男孩开门。白发长老见李如松和接生婆正对着床上夫人干着急。两人脸上挂着眼袋,已是几夜未合眼;床脚入土三寸,夫人早已反转颠顿数日;伊人面无血色、有气无力地躺着。李如松见白发长老颇有仙风道骨之风,吩咐两子为他上好茶。
白发长老摆手,弃拐杖于墙角,出门绕屋一圈。他脚踩巨型金色花瓣,心中欣喜,确定已找到人,便进门说明来意。
“夫人肚中胎儿是星宿降地,此间小祠堂屋宇阴暗,按风水相学上说,地盘太轻,载不住‘星宿’。”
李如松听闻长老建议,顿时茅塞顿开,率人把夫人抬到夏李村中心寻求帮助。村中乡绅经村民报信,早已得知白发仙人降临夏李,敞开总祠堂大门,远出迎圣。
谁知,夫人刚被抬到祠堂门口,腹中便剧烈疼痛起来。
白发长老挺直腰板,对村中众人道:“此儿非凡胎,乃仙之侣,天之徒……”
话音刚落,白发长老竟凭空消失。而后更令人匪夷所思,有一道金光直冲云霄,却在九霄云外调转方向,重新降落夏李村上空,化为一轮金黄色的金华,不偏不倚,刚好降落在夫人腹中。
眨眼功夫,夫人胎中婴儿降生。
李如松照白发长老所说,遂将其取名仙侣。李家苦受几世贫寒,就此寄希望于此。
夏李村人多地薄,流寓于外者三分之二,其族中不少人在江南如皋古城经营药材。李仙侣之伯父李如椿有“冠带医生”头衔(明代末等太医),受雇于如皋县唯一官办医院,在如皋城内开药铺,生意红火。李仙侣出生后不久,便随父亲李如松、兄长李茂和幼弟李皓举家迁往如皋居住。
如皋位于长江北岸苏北平原水网地区,距南通城一百三十里,为南通到扬州陆路交通要道,得水利之便,重商业。
李仙侣自幼聪颖,在襁褓中便能识字,读“四书”“五经”过目不忘,总角之年便能赋诗作文、下笔千言。父亲李如松希望他走科举之路,好谋个一官半职。
李仙侣每年在自家后院梧桐树上刻诗一首,以警戒自己勿虚度年华,时年十五岁作:
小时种梧桐,桐本细如艾。针尖刻小诗,字瘦皮不坏。刹那三五年,桐大字亦大。桐字已如许,人长亦奚怪。好将感叹词,刻向前诗外。新字日相催,旧字不相待。顾此新旧痕,而为悠忽戒。
李仙侣从小便有侠客梦,在诗词中描绘出一位充满义气、豪气、正气的少年:
生来骨格称头颅,未出须眉已丈夫。
九死时拚三尺剑,千金来自一声卢。
歌声不屑弹长铗,世事惟堪击唾壶。
结客四方知己遍,相逢先问有仇无?
——李仙侣(16)《赠侠少年》
自古壮士结义生死之交,皆可将头颅捧在手上,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坦荡如弹剑而歌的冯谖、击缺唾壶的王敦。
为让儿子静心读书、光宗耀祖,李仙侣母亲学孟母“三迁教子”,将李仙侣安置到李堡镇“老鹳楼”读书。但正当李仙侣在书山学海中奋读攻研、学有所成时,父亲因病不幸去世。家庭失去顶梁柱,全家人顿陷困境。
时年,李仙侣十九岁,迫于生计,也因要回原籍浙江参加科举考试,决计扶柩回乡,在家守孝勤奋攻读。同年,娶距夏李村约十华里之生塘徐村徐氏女为妻,望白头偕老,次年得一女。李仙侣好寄情于山水、吟游山海,家中事务都靠徐氏主持有方,得无后顾之忧。
李仙侣成家庭支柱,谋取功名决心愈加坚定。崇祯八年(1635),李仙侣赴金华参加童子试,时年二十五岁便一举成为名噪一时的“五经童子”,中秀才,入府庠生(月俸禄六斗米),受主考官、浙江提学副使许豸赏识。他将李仙侣试卷印发宣传。金华知府李一献为南直隶人,对其才华亦是大加赞赏。
首战告捷,李仙侣初尝读书成名之喜,考取功名信心大增。他游荡在金华城中,见此城已然发展成为商业城市,与从小成长之如皋有几分相似。街上偶有读书人认出李仙侣,或向他招呼问候,或向他表示崇敬之心,也有好事媒婆上前打听其生辰和家境。李仙侣心里甚是想念家中“山妻”,暂无他娶之意。
金华城考学氛围浓厚,学术研讨频繁,更有利于个人成长。李仙侣打算在金华住下,积极攻读“举业”,备考“乡试”。他走街串巷,寻找临时安身之所。
城中有一条街,所住之户皆为朱姓大户人家。平日里,此些人家与寻常大户人家无异,但户中人白日游手好闲,晚上大门紧闭。
李仙侣好奇,见一后生正在家门口赏花,便慢步上前。
他见此后生身材瘦弱,遇风欲倒,但五官端正,有富家子弟派头,便上前问道:“鄙人李仙侣,字谪凡。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后生听闻有人询问,回头打量李仙侣一番,见其一副书生打扮,便毕恭毕敬地回道:“我名叫朱万侍,国姓朱,万字辈,保家侍国之侍……”
李仙侣微颔之,问道:“听万侍贤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兄台过谦,我刚年满十八,称我为愚弟即可。家父为金华长山人,进士出身,常年在北方为官,我亦在北方长大,故无家乡口音矣。”
“金华城中考学氛围浓厚,是读书、做学理想之所!”
“谪凡兄来金华可是为童子试?”
李仙侣见对方问到所学专长,兴致油然而生,将自己如何高中“五经童子”,一五一十地讲给朱万侍听。五经是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部作品。童子试考官根据五经各出一题,考生可选取答题。李仙侣熟读五经、出手极快,选取一题太过轻松,便干脆把五经之题全答完。自古以来考生皆巴不得少做一题,未见有说愿意多做一题者。李仙侣所为,从古至今仅此一人。
朱万侍听完大加赞赏,说道:“我虽无心考取功名,但我爹遵嘱我要多看书,多和文人来往,增长见识。谪凡兄文思敏捷、前途无量,有曾想过要在金华安居否?”
“我正有此意,寻思要安住在何处。”
“倒不如,就住在我家?”
“这可使不得!”李仙侣向朱府内张望,府内庭院宽敞、有天有地,黄口、家奴熙熙攘攘,成年男丁和少妇亦无所事事。他心中已知,此非读书之所。
“环境很嘈杂,非静心做学之所也!”
李仙侣迟疑后微颔之,有些许不好意思。这竟是大户人家内院,无非为一处小型市井耳!
“不如我随你一同租住在外,远离这喧嚣和嘈杂。”朱万侍抬头,两眼放光。
李仙侣心想这位朱万侍和自己坦诚相对,毫无遮掩,算是可以推心置腹之好友。加之他又算大官之子,和他一起租住,倒是可以学到不少官场知识。李仙侣爽快应许。
“不知贤弟可有理想的租处?”
“金华山鹿田寺(鹿田书院),可有所闻乎?家父尝在此服丧、求学。”
“人人皆知!鹿田书院位于金华山鹿田村。此处山清水秀,常年仙雾缭绕,文人墨客游此,题咏颇多。宋代潘良贵曾赞赏,自是评吾乡山水以此为第一;北山四先生(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和东南三贤(吕祖谦、朱熹、张栻)七位先贤曾在这里研学、讲课。”李仙侣表现出对此处之崇敬和向往。
“甚好,你我就去此地!今晚就在我家客房暂住一宿,见过家兄。明日你我便可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