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红日如那窈窕淑女红了脸躲进了闺房,落日余晖装扮的像是蕾丝,像是纱,被余辉笼罩的一切都焕然一新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悠扬的旋律,山村也拥有了不一样的气质。
村长家早早的吃完了晚饭,在东屋支起了大桌子,桌上摆着水煮的豆干,毛豆,春笋和一些山上摘的水果。
四月,正是农家栽种的日子。为了之后安稳的渡过青黄不接的时日,这种日子,没有大事,谁家也不会大摆宴席。
屋里陆续进来白日林平川联络的人。多数都是之前在县城做过买卖,或者县城林氏以前的帮工。
林村长端着碗,里面盛村里人自己酿的果酒。边喝,边讲述。把范家打算教村里孩子蒙学的事情再次通告了一声。
同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信息,并没有特别的惊喜。
看着大家面无异色的,继续吃吃喝喝。林村长不由得长叹一声。
唉~
谁都不是傻子。
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又将他担忧的那些事给抖搂出来。
这种拳拳到肉的事实,让人停了下来,默默的思考。
当林村长提到,村老们还是想以说服林员外为主的时候,旁边一位老汉,冷笑一声,从额头到眉角,一条蜈蚣状的疤痕分外狰狞。
他一把用力的剥开手中的毛豆,阴阳怪气的插嘴道:
“林员外可不是善男善女,林老丈怕是也说不通!”
老汉是村里的木匠,叫陈双林。
当年,林老爷子发家,看着陈双林他爹手艺不错,想着反正木工自家都是要用的,就带着陈家一起搬去了县城。
而那时候,太宗皇帝还在位,世道也没平稳多少年。
你要一个农人不种地,全职去做木匠。大家还是有点担心户籍变化。万一不小心给变成了贱民,那就悲剧了。
所以,有个相熟的牙人就建议他们签个契。双方当时都很信任,也没有纠结很多,就照抄了别人的。
陈双林他爹也没专职就给林老爷子一家干,为了吃饭,赚钱,外面有人找他做些木工,当然也按市价收了钱。
慢慢的就在县城有了名气,积攒了些积蓄,买了间小小的铺子。
没开心几年,林老爷子过世了。
结果到林员外开始一系列清算的时候,就把这契给拿了出来。非说雇佣了陈家一家子,但是他家还在外头收钱之类。争执之间,衙役一棍子打在陈双林头上,破了头,留了疤!
分辨,求情,哭闹,都不行!
陈家老实本分的木匠,破家的县令惹不起。
只能吃亏!
把县城官司结了之后,陈双林爹在村里也没活多久,用大夫的话说,郁结于心!
所以,陈双林提到林员外,那是标准的“火气纵有千万,确是抵不过人家手段”。
林村长当然知道林员外那些不折手段,营营牟利之事,对这个同族自然也是很看不上眼。陈双林的话,也是在理,林村长也不认为有谁能说服林员外的。可那语气,听得让人皱眉。
“可林员外家要真找事,还真是不好惹!那个林都头的官,可不都是他出钱买来的么?还养着一帮县里闲汉!”
陈双林对面的一个中年人发话,却是林村长过世的大哥的大儿子林平山,也是林平川的堂兄。
林平山是这一辈的老大,也能称呼林员外一声“”叔翁“,算是村里还能跟县城林氏说上话的人。相对其他人,他比较了解林员外的一些关系网。
林平山话音一落。身边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蓝色直襟的男子,漫不经心的补充着,
“可不是!林员外家可是一直能扑买到酿酒的,不简单呐!”
陈双林却显得不耐烦,本以为,大家坐在一起都是来讨论如何对付林员外,结果,竟然在鼓吹对方士气。便忍不住讽刺道,
“早年靠着范大官人起来了。可惜,儿孙没一个进士的命!”
他这一句虽然有些无礼,但是却说出所有人的心里话,几个人都默不作声。
陈双林身边坐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年岁的老汉,他姓黄,现在是范老太太家的帮工。就帮忙放放牛,养养马,事情不累,工钱还不错。
黄老汉宽慰的拍了拍陈双林的肩背,叹了口气,说道,
“他家这是吃到好处了!听说把孙女都嫁给了读书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官身?”
林平山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直襟男子就又忍不住插口说:
“他家就算没出官身,县城又有谁敢惹?州府都要给几分薄面!”
一席话,说得在座的无不色变,连声问道:
“啊?林员外几时走通了州府?”
…………
越说越显得林员外家的手眼通天,大家跟他对着干就是以卵击石。
林平川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一方面,他希望能够大家能够为了读书或者去县城找份好差事,联合起来对抗林员外。
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开口领头出主意。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林双平不由得出口抱怨道,
“某反正一生就是在上河村里了!就这几亩地,如今到是还能有口粮吃。待到娃娃们都大了,成家再有了孙儿,地里的出息可是养不活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了嘴。
是啊,人口的增长超过了自己的收入,总不能不让村里婆娘们生吧。
这年头,可是多子多福。
孩子不多,将来争水都打不过邻村。可怎么活?
依旧是那个直襟男子,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笑道:“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天长县和一个扬州府!”
众人顿时眼睛一亮。
林村长双手一拍,笑道,
“天长县,老汉记得至道年间是才属扬州府。那时候,范大官人还小,老汉记得他说要挂籍去江宁,说是天长县不设县学。”
陈双林望了林村长一会,微微低下头努力回想。然后,满脸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额头,笑道,
“哎呀!这么一说,某也记起来。以前听跑商的人说过,天长县是在扬州府和江宁府上面。说甚高邮那条水路先过扬州,可转江宁。”
旁边的黄老汉一愣,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奇道:
“村前这条河不就到可以到高邮?”
林平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叹道,
“高邮军收的过路钱可不少!”
直襟男子又冷笑着怼了回来,
“哼!不给过路钱,那湖里可不少水匪!“
林平川被他怼出怒火,拍着桌子大声回,
“某又没说不给钱!”
…………
楼又默默的被架歪了。
“好啦!莫要吵!”
林村长气急败坏!
这帮个孙子,为啥不能好好说话?
真是太不像话了!
一个提到林员外就阴阳怪气。
还有那个直襟男子林昭,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拜了师,当了阵游侠,听说外头惹了官非,又回了村里,也不好好种地,找个营生。现在就靠着在大山里寻药打猎为生。平日见谁都没两句好话,也不爱跟村里人打交道。
林村长喊他来,纯粹是因为他见的市面多,可以帮着查缺补漏。没想到是个处处挑事的性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林村长耐心的解释道,
“老汉的意思是,我们不去县城里,还有其他地可以去。出去要能干活,不被骗,就得学点本事。在外头,当个小二,帮工啥的,能识个字,计个数,总归是好些。至少工钱不会计错!”
这道理真贴地气!
众人立马一波666飞起。
“三叔翁,是这个理!”
“为了儿孙们,老汉也不怕和那林员外闹翻了。”
某也不怕!
某家要不是当初碰上那个坏种,某也是员外了!
……
读书识字这个事情总算得到赞成,林村长也不说具体怎么操作,又再接再厉说出另外一个打算。
“还有一个事。范家从东京回来,身边没带多少人。老汉琢磨呀。将来,他家四个儿子都要回东京。无论做官也好,读书也罢。小郎们跟在他们身边,总比一辈子呆在村子里强。”
提到跟班,陈双林很有经验的朗声道,
“可不是!当年那个坏种不就是颠颠的安排了人跟着范官人,要不然,县里那些个官差谁搭理他!”
林村长也不接话,只双眼盯着黄老汉看。
黄老汉心里也明白,本来这事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就两个闺女,一个嫁在隔壁村,一个在上河村,就是牛娃他娘。喊他来,主要还是想听听范家现在的情况。
黄老汉端起碗,喝了口果酒,清咳一声,仔细的说了起来。
先说范老太太娘家,听到是簪缨世家后辈。
众人深深吸了几口气,感叹范大官人运势之强劲。
又说到老四范高霆已经殿试过了,还没上任就要守孝。
众人纷纷叹他时运不济。
再说,老三范高涯上次年纪小,考得不好,名次太低,准备跟着太学的老六范高霭和老七范高沁再读一读,下一届应该能殿试,不用附试。
村民再次感叹,这家都是读书当官的种啊。
顿时,感觉自家的前程更加明亮了点。
然后,介绍说范老太太养的闺女,一个嫁的也是簪缨世家杨家,另外一个嫁的是太学博士家,剩下那个定亲的是当今皇后家。
当然,杨家和曹家都是旁支,黄老汉也是听范老太太从东京带回来的女使瞎吹牛的,就信以为真的宣扬出来。
但,这个信息,带给村民的是绝对的震撼!
当今皇后家呀,那不得跟官家是亲戚了?
咱这村里,以后出门,是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木匠陈双林顿时高兴得癫狂起来,拍着手笑骂道,“直娘贼!看那无赖子给找的亲家,再看张安人给找的亲家,真是爽快!爽快呐!”
黄老汉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拍着陈双林,让他小声点,又解释道,
“昨夜,听说张安人跟范大郎和范二郎闹翻了。说是要分家呐!”
周围人顿时听傻了,满脸都是不信。
范家老大老二莫不是傻的?
陈双林可不管那么多,拍着桌子,恶狠狠的说,“分!让他分!无赖子以后没得借势欺压良人!”
黄老汉嘿嘿的笑了一声,往木匠嘴里塞了个果子,让他闭嘴,又信誓旦旦的说,
“是真的!那个分家物事的单子都挂在正房厅里呢。说是让儿孙们去核!张安人大气的很,根本看不上那些!”
林平山叹了口气道,“也是!人家是官人家的姻亲了!”
林村长眼睛咕噜一转,压低了声音,肯定的说,“那张安人摆明了看不上林氏生下的,这是不打算让他们沾官家的光呀!”
林平川眼睛一亮,灵光一闪,也跟着低声问道,“三叔翁,那张安人跟我们是一道的?”
林村长白了他一眼,嫌弃的跟他说,“张安人就算不是官家姻亲,也是官人的娘子,怎么跟我们农户一道?你小子别乱说话!”
林平山也顺势拍了林平川一脑壳。
直襟的林昭摸着下巴,双眼炯炯的出着主意,“那我们得想法不让林员外知道这事,而且还要让他主动跟张安人闹翻。这样……”
目标明确,后台明确。
接下去,上河村臭皮匠们开始积极的谋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