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县不是一个很大的县城。
在五代的时候还算不错,天长县和六合县合并称为雄州。后来到南唐跟周闹矛盾的时候,周将六合县划归到了扬州。到了宋朝,雄州给调了等级,成了天长县。
再往前,算到唐朝,天长县叫千秋县,管的是江都、六合、高邮片区,也是归扬州管。
因此,把楚州、高邮、扬州看成一条竖线,扬州、江宁府看成一条横线,那你把楚州和江宁拉起来,他们形成一个三角形,天长县就在这根斜线上。
它离扬州不远,离江宁也不远,跟高邮隔着一个湖。
按着范老太太的思维,就是标准的一个集中生产加工地。
天长县西北面,是大片山区,过了山区就是盱眙,那里驻扎的盱眙军,听闻山区里面的有流民,也有山大(dai)王,是厢军的人犯了事逃进山的。
再加上东面,高邮湖里的水匪。
天长县给人感觉似乎并不安全。
可是,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
天长县下面村庄,经常有所谓的流民来进行物资交换。大部分,是拿湖里的鱼虾或者山里的猎物,来换盐、布等生活必需品。间中,也有人会来换些药材。
匪类和流民们,并没有要对唯一的补给基地动手的意思,天长县也没驻军或者足够多的衙役可以剿匪。
水匪没想过去山里抢地盘,山大王也对水里的活计也不感兴趣。
三方,诡异的和谐并存。
天长县的林员外,大名林书中(音同重),所有老一辈的都知道,这是老员外希望他读书能中举人。
林书中,并不是一个生来就是坏种的同志!
想当年,林书中在青葱年少的岁月,也是读书的好手,也曾梦想过金榜题名。
快入花甲的林员外看似圆满的人生,却在心里深藏着一个中举的遗憾。
当年,要不是家里出事,说不定他也考上进士,成了官人。
因为,林书中并不觉得,自己的书,读得比范占钧差。
他多年后曾经去过范占钧读书的书院,也和书院的学子交流过,感觉他们水平一般般。
凡是读书的人,多是自命不凡的!
尤其是经过了发解试,每个人都是想着进京就可以金榜题名,从此之后就改变命运,成为上天的宠儿。
等到真正到了京师,碰见无数各州路来的和自己一般的贡士,再看过别人写的文章,才会发现自己是井底之蛙。
每榜进士都以开封府的贡士登科的最多,除了开封本来就天下人才荟萃之外,地理优势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开封府毕竟是京师所在,各色人等和事情都有,这里的读书人眼界也开阔。
像天长县这种小地方出的举人,天然在见识上差了不只一筹,文章的立意就比不上别人。之所以,范占钧后期会去江宁府读书的原因就是因为此。
林书中在社会摸爬滚打之后,有着丰富的阅历,再去跟书院那些还没经过社会现实洗礼的小白花们交流,自然是会觉得,不过如此!
在交流的过程当中,林书中就发现一个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
江宁府的书院很大,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有那种官宦子弟,也有那个富裕人家,还有像范占钧这类所谓的耕读传家的。而这类耕读传家的有很大部分,读书很勤勉,但是口袋没多少钱。
要知道,这年头上京考试,都是自费的。
一路上,吃、喝、拉、撒,还有雇佣交通工具的费用,并不便宜!
很多家境贫寒的学子为了省钱,都是一路用走的,所以往往这类学子,远一点的州府,都会提前一年就开始往京师进军。
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怀揣着自己必中的想法,把家里能卖、能典押的都换了钱,还各种举债的,就为了筹集去京师赴考的盘缠。
在京师那种寸金寸土的地方,很容易就把盘缠全部花光。放榜当日,没有中榜,又举债赶考的,心里素质差点的人,当场崩溃也是不可枚数。
自打林书中接下自家老爷子的家底,他对这个时代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要想活得好,就得有钱有官场的关系。
宋朝经过了晚唐五代一百多年的动荡,民间的世家大族已经被扫荡一空,都是官僚小地主的天下。
林家自他父辈那里开始发家,也就是最近几十年,以前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农家子。
好在自己父亲眼光好,把妹子许配给了范占钧,而范占钧又争气,过了殿试当了官。借着这个官名,历任的县官都会给林家几分薄面。
林书中觉得在送自家子弟去读书之外,自己也可以资助那些家境不好的学子,培养一下官场上的人脉。
钱这个东西,都是今日付出,来日也能从他们身上赚回来。
再则,寻些可以荫补官职,但家道中落的的读书人,把自己女儿或者侄女的嫁过去,填补多些嫁妆,借钱给他们,去走官补上实差。
恩荫出仕的官员,虽然被进士出来的看不起,但,并不妨碍在官场上薅羊毛。
这就妥妥的叫“范占钧模式!”
明显能成功的计划,最后也确实给林书中带来了丰厚的利益。
天长县的酒专卖,就是其中一个侄女婿给弄来的。
此后的林家,才有了称作“大户”的资格。
所谓大户,当然不能只是有钱。
怎么都有几个像样的亲戚。
江宁府的六合县,林员外以前资助过的一个学子在那里。那个读书人很努力,在前几年考中了进士,恰巧认识宋仁宗宝元元年,被派到扬州做通判的都官员外郎魏庄。
魏庄也是进士出身,都官员外郎是寄禄官,就是那种有官名有待遇,但是并没有实际职务的。类似虚授的一种官职。
这次,派到扬州来做通判,是个有实权的。通判是管粮运、加添、水利和诉讼的。而且它对州府的长官是具有监察的职责。
而六合县的那名进士,起点要低一些,现在京城做集贤校理,是馆阁官员。
馆阁育才之地,进了那里便进入了升官的快车道,前途无量。
有前途,再加上相互认识,林员外觉得魏庄怎么也要卖个面子。
林员外想来,范大娘和林栎千错万错,不至于罚得太过。就算流放,也能赎买就好。
同时,自己也会去下河村找那个告状的,看能不能让证据消灭,或者让那个老汉撤案。
罚上一些钱,训斥一番,事情也就过去了。
当然,如果真的没法脱身,也只能舍弃那两夫妻了。
家大业大,总不能为了这两口子,把全家都压上去。毕竟,包青天断案,还是让人有些吃惊的。
林员外当晚收到消息后,就写了手书,让家里大管事带着去扬州府。
真是心思郁结,一夜无眠。
晚上的时候,范大娘的相公林栎,也是收到风声。心中不由得苦笑。
地主和放贷的人,把自家佃户和借钱的人都视为奴仆,这是之前一直留下来的风气,
在东京,开封府那种大地方很好,借钱归借钱,人身并不受控制。
但是,天长县是个小地方,仆役雇佣的法令并没有人人皆知,也不是那么开明。就算大户知道,也不会总动告诉相关人。
而且,周边的山大王和水匪给农户和做工的人有威胁,与生俱来的躲避危险的方法,就是仰仗大户。所以小民们也不会主动提出,所谓民主自由的概念。
再说,城市里穷人家的女孩儿,年轻的时候到大户人家里为婢为妾的不少。反正是雇佣,等到年纪大了之后,再出来寻个正经人家嫁了,安心过日子。
正是因为风气如此,林栎才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来了让佃户的女儿当女使,要是乖巧,纳她为妾是给佃户家一个天大的好处。
谁知道,突然间一天,家里管事说人给淹死了。他也没在意,没了不就没了,又不是他杀的。
再换一个就是了!
林栎没想到是,那个老佃农以为是他杀了她家闺女,真敢去包知县那里告状。
反正自己父亲已经去州城找人了,只要自己挺住,安然渡过这次危机,以后一定再收拾那些犯上的小民。
对于那个女使的死,私下里猜测,林栎觉得是范大娘指示人干的。
林栎一直不喜欢范大娘,觉得她神神叨叨的。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她似的。把钱财掐得紧紧的,把自家两兄弟管得牢牢实实的。
有时候,林栎都看不过眼,多说两句,范大娘又阴阳怪气的。要不是,自家阿爷压着,都想休了这个神经病。
第二天一早,林员外就让家里仆人,带着大夫,赶着马车,先去上河村。
接下去,就把县衙里的林节级喊来。
衙门里做事的人,有好多种身份。
有公人,如陈节级,是拿着俸禄,有正式编制的。还有衙前,是县里的上等户来当差的,还有弓手等等诸般名目。
就像我们现在的构架一样。有正式编制的,有辅J,有临时工。
公门里的人各种身份。
从古到今,这种事情都是一样。
林节级是林员外的一个侄子,从小喜欢舞枪弄棒的。
这个位置是林员外花了钱,给他通融出来的。
所以,他平日与林家关系极好。现在林员外召唤,当然是立刻前来听吩咐。
林员外让家里的一个老管事,跟林节级一起去下河村,处理佃户家的事情。
林节级不是官,他并没有权力去主动调查一个杀人案件。让老管事带着他去,无非是借着县衙之名,去吓人而已。
平日里,收过林节级好处的几个衙前弓手,听了陈节级的吩咐,便也拿着装备,一起跟着去。毕竟,出门给林节级办事,多少有点银钱可以收。
这天,县衙里的知县,县尉和主簿,都不在。
县里是魏押司当值,见他们一窝蜂要出门,不由吃了一惊。
作为县里的第四把手,魏押司自然是知道上河村报案的,还曾参加过范占钧的祭奠。
虽然范占钧挂了,可地位和人际关系在那里。而且还有个儿子范高霆,是辞官回来守孝的,州县甚至朝廷是有他名字的。
听说,现在家里还住着富相公家的衙内,和范官人的衙内。
以后,县里有难事,还得靠范高霆出面的。
林家是天长县的大户,平时在县里作威作福,不知多少官吏都收过他们的好处。
就是魏押司自己,也每月都从林家拿钱。
只是,这次是范家来报案!而且,包知县还收了富相公的帖子,县里的官吏都不敢玩弄花样,一切都顾不得了。
魏押司也怕把林家逼急了,折腾出什么大案子,到时候大家都没法交代。连忙问他们去哪里,干什么。
听到他们是去下河村,又纳闷了一下,但是依旧警告一声,让林节级最近不要惹事。
随后,魏押司还是去知会吴家。
此次,范大娘事情做得太过了,如今不要再折腾额外的事情,几个大官人都派人看着呢!
事后林家再想办法,慢慢救吧。
包拯派出到县衙带支援和代书的人,早上从上河村出发的,现在还没到。魏押司还不知道,林栎牵扯到杀人案里面。
林员外也没把魏押司看得很重,随意的答应了,就把人给送出府。
双方都在赶时间,找关系。
却不知道,最终谁家能量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