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一路高歌猛进的时候,章宗在犹豫,犹豫该不该打。从金泰和五年、南宋开禧元年下半年开始,宋军就已经开始在边境制造冲突了,偷袭金军船只,捣毁金军堡垒,但章宗一直严令边境各军不得轻举妄动,吃亏是福,宁愿吃点儿小亏也不要跟宋朝开战。
甚至第二年金泰和六年、南宋开禧二年春节时,南宋正旦使陈克俊来朝贺了,章宗还在给陈克俊好言相劝,说边境盗贼闹事,侄宋皇帝可能不了解,你回去之后务必报告给你们皇帝,两国和平来之不易,要互相包容。
当年的军国主义大金国如今居然要苦口婆心的劝南宋珍惜和平,真的是让人感慨。可对于章宗来说也是迫不得已,与蒙古诸部的连年战争消耗了巨量财富,加上黄河多次决堤使得农民损失惨重,到了泰和年间,国家又是打仗又是修界壕又是修河堤又是赈灾,经济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不敢再轻启战端了。
一味的忍让没有换来和平,泰和六年三月,南宋北伐的诏书传来,金国退无可退,章宗下诏反击,任命仆散揆为左副元帅,建行台于开封,总领前线一切对宋作战事务。
说起名门之后仆散揆这几十年的为官之路,也真够坎坷的。早在世宗朝仆散揆就以恩荫入朝为官,历任拱卫直副都指挥使、殿前左卫将军。但也是在中都卫戍部队任职期间,因为与同僚议论宫中八卦被举报遭到解职,多年后起复懂得了谨慎为官的道理,逐渐升迁,历任大理寺卿、刑部尚书。
毕竟是名将仆散忠义儿子,就算有点儿小错罚酒三杯就行了,还是朝廷的人不会亏待。朝廷没有亏待仆散揆,仆散揆也投桃报李,对朝廷忠贞不二,郑王完颜永蹈找他合谋想要政变被他一口回绝,可没想到后来郑王事发,还是把仆散揆给牵涉了进去,又被免职回家。
郑王镐王二王被诛后,很多之前被罢官的宗室贵族们逐渐官复原职,仆散揆也不例外,这次起复后朝廷派他担任西北路招讨使。金国的西北路就在中都西北方不远处,今天的张家口到乌兰察布一带,属于草原与中原的交界处。
金国西北路要面对的蒙古诸部其中有一支叫做乞颜部,乞颜部的首领正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铁木真。
当时骚扰金国的主力是塔塔尔部,乞颜部虽然实力也很强,但是与金国并未发生大的冲突,有时候甚至还会充当金国盟友一起对付草原其他部落。
从现存的史料来看,无法得知仆散揆是否与铁木真有过交往,但两人就算不是盟友,最起码也不是敌人,在仆散揆任西北路招讨使的这几年里,乞颜部基本没来找过麻烦。
西北戍边有功,几年后仆散揆奉召进京,历任参知政事、尚书右丞、平章政事,出将入相。
泰和五年,南宋边境军队密集调动,大有要北伐的动向,为了稳定国家南疆,朝廷派仆散揆宣抚河南,整军备战。
泰和六年三月,面对南宋来势汹汹的北伐,章宗正式下诏对宋开战,为了一战而胜之,仆散揆没有马上出击,而是调兵遣将,把河南河北山东等地部队全部集结在开封、大名、归德等几个大城市,要向南宋发动最猛烈的攻势。
把弹簧的压倒极限以爆发出最大的威力,仆散揆的计划倒是挺好,可南宋不会给他机会,就在金军主力南下反击之前,宋军北伐的攻势就已经被遏制住了。
金泰和六年、南宋开禧二年五月,建康都统制李爽久攻寿州不下,遭金军反击大败而归;江州都统制王大节在蔡州与金军对峙数月无法破城,最后粮草耗尽溃退回到国内;唐州方面的都统制皇甫斌同样寸功未建,被守城金军打了个大败退回国内。
荆湖战场全线溃败,两淮战场上形势也不容乐观,寿州兵败之后,郭倬所部宋军成了凸在最前方的一支部队,宿州城控制两淮军事地位非常重要,南宋为了拿下宿州城又派灵璧方面的宋军主帅田俊迈前去会师,共同攻城。
农历的五月份正是两淮地区的黄梅天,连日大雨道路泥泞不堪,田俊迈好不容易赶到宿州城下与郭倬会师,在郭倬的安排下,郭倬自己、李汝翼和田俊迈各领一直部队分三个方向对宿州城展开了激烈的进攻。
当时宿州城会师后的宋军兵力达到了七万多人,攻势非常猛烈,宿州守将叫纳兰邦烈,面对宋军猛烈的攻势死守不降,而且不仅不降,还趁着宋军攻城的空当派敢死队出城烧掉了宋军的粮草。
军队行军打仗吃饭是头等大事儿,大雨交加后方往前线运粮本来就困难,加上带来的粮草被烧,宋军很快便断了粮。
士兵吃不上饭,哗变只是时间问题,郭倬李汝翼田俊迈三人无奈之下只好约定往南方的蓟县退去,可郭倬田俊迈刚一退走便接到噩耗,李汝翼部宋军因为大营地势偏低遇上了洪水全军覆没,李汝翼仅以身免。
生死关头顾不上营救友军,郭倬田俊迈先退回了蓟县稳住部队,接着李汝翼也带着一小股残兵回到蓟县。
指挥不当导致所部宋军全军覆没,李汝翼非常害怕被朝廷治罪,而金军似乎也看穿了李汝翼的心思,仆散揆派使者找到李汝翼,希望他可以把田俊迈绑了送给金军,金军收到田俊迈就同意不再追杀宋军,放郭倬和李汝翼一条生路。
蓟县城外金军在纳兰邦烈率领下已经围了上来,城内虽然还有数万大军但士气低落,城内粮草也很难长期坚持,李汝翼不敢擅自做主,将仆散揆的意思转告郭倬,要不要出卖友军,大帅自己决定吧。
大敌当前郭倬已经乱了阵脚,根本不敢再跟金军作战,听说金军同意放一条生路顿时大喜过望,不就是出卖友军嘛,出卖就出卖,立即就派人把田俊迈绑了送给城外金军。
金军表面上看起来很够意思,收到田俊迈之后立马在蓟县南城让开一道口子让宋军撤退,可没想到宋军撤到一半金军突然开始拦截追杀,宋军死伤无数。
狡猾的纳兰邦烈把兵法学得精通,围城不能围死,给宋军留一条生路,这样就可以趁着宋军逃跑时候照死里追杀而不用担心宋军敢反击,否则城里如同困兽一般的数万宋军一股脑冲出来跟金军玩儿命,金军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宋军一路南逃金军一路追杀,眼看着要把宋军赶尽杀绝,救星来了,宋军路过灵璧,毕再遇在这里挡住了金军。
原本拿下泗州之后毕再遇随陈孝庆就地休整,但前方郭倬李汝翼进攻宿州不利,郭倪传令陈孝庆率部前去接应,走到一半宿州方面宋军已经全线溃败,郭倪又急令陈孝庆所部撤回泗州,免得把陈孝庆这批宋军也赔进去。
国难当头岂能说退就退?毕再遇向陈孝庆请命,带了几百名宋军北上阻击金军接应友军。几百名宋军虽然不够打,但前方的虹县、灵璧都在宋军手中,毕再遇路过虹县招募了一批士兵,到了灵璧又收拢了一批士兵,兵力达到数千。
数万士兵在庸才手里要打败仗,数千宋军在强将手下无弱兵,掩护郭倬李汝翼南撤之后毕再遇下令,全军将士在北门集合,此次对阵金人任何人不得退却,宁可战死北门,决不退守南门。
向死而生是名将的基本素质,毕再遇在北门城墙上设置好弓弩手,城墙外埋伏下死士,待金军第一轮冲锋过后打开城门,亲自率中军冲了出去,同时城外的死士也现身突袭,与金军血战在了一起。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次追击而来的金军满打满算也就数千人,面对不要命的毕再遇,完全没有拼命地觉悟,留下一地尸体后转身北逃而去。
金军主力还没反击,前线就已经先胜后败,气急败坏的韩侂胄撤换了前线多位主帅,郭倪被撤职,郭倬被处斩,王大节、皇甫斌、李爽、李汝翼全都被流放,派丘崈出任两淮宣抚使负责对金作战。
北伐到了这个程度,事实上已经输了,韩侂胄始终没弄明白一个道理,成大事者离不开周密的策划和严格的执行,可南宋开禧北伐却没见到韩侂胄有任何周密策划,开战之后也没见到他有任何指挥督战行为。
韩侂胄所做的就是战前点了一批将领,吩咐下去,让大家往北进攻,打到哪儿是哪儿,战略里根本就没有最终的战略目标,到底打到哪里才算北伐胜利?走着说着就行。
打仗跟搞工程一个道理,项目经理必须要把各个施工班组管理好,活儿怎么干、什么时候干、不同班组之间如何配合、怎么发工资、伙食怎么保障,每件事儿都需要项目经理操碎了心去安排去执行。原本北伐这种大工程需要总指挥把方方面面安排妥当然后让下面各个班组(也就是各个战场的宋军)去执行,可到了韩侂胄这里,变成了他安排了一群项目经理,你们自己自行安排去吧。
总指挥的目标是克复中原,但到了小项目经理那里,最多就是升官发财而已,谁管你中原在哪里?
一句话,以包代管做不好工程,同样也打不好仗。
违法分包的项目总经理韩侂胄以为撤换了前线主帅就能扭转战局,却没想到他换上去出任两淮宣抚使的丘崈是个彻头彻尾的投降派,一上任就传令毕再遇放弃泗州撤回盱眙,就这样,宋军血战拿下的泗州轻易的就拱手还给了金国。
南宋的退让没有换回和平,金泰和六年、南宋开禧二年八月,金军集结完毕大举反攻,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帅仆散揆亲率三万金军向寿州方向进攻,枢密使完颜匡率三万人进攻唐州方向,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率军三万进攻涡口(今安徽怀远县东北),左监军胡沙虎(女真名:纥石烈执中)率军两万进攻清河口,除了以上四路,还有陕西五路金军共四万人南下,九路金军共十五万人南下,金国正式反扑。
虽说分兵作战是兵家大忌,可当时宋金局势已经不是作战,鉴于宋军已经提前败退,此次金军南下更像是“追击穷寇”,在两淮和荆湖战线上势如破竹,所过之处宋军望风而逃。
而韩侂胄派到前方主持对金作战的丘崈同志的措施是什么呢?据史书记载,“仆散揆次庐江,丘崈遣刘祐来乞和”,接着金军攻下淮阴后,“宋丘崈复遣林拱持书乞和”,到了十二月,纥石烈子仁攻下真州,丘崈“复遣陈璧奉书乞和”。
基本上在开禧二年下半年这几个月里,丘崈对金军的进犯就没做任何抵抗,从头到尾只有议和、乞和。撤换北伐总指挥后不仅没能止住宋军颓势,反而没能抵抗住金军后来任何一次攻势,韩侂胄忍无可忍,将丘崈撤职贬官,派枢相张岩总领两淮军务。
再次更换主帅也挽回不了宋金攻守易势的局面,就在张岩出来救火的同时,川陕方面南宋后院起火-吴曦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