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美国著名问答论坛里有一个月经话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各路票友拿出来讨论讨论,“北宋和明朝灭亡时都还在江南留了半壁江山,为什么南宋可以续命百年,南明短短十几年就灭亡?”。在下面一众回答中有一个答案挺有意思,说的是南明帝系不稳,能打的几个藩镇早在崇祯朝末年就已经成了军阀朝廷指挥不动。不像南宋,虽然看上去孱弱,但帝系稳定,所有军队都严格受朝廷节制。
就比如说四川的余玠,哪怕受到朝廷的猜忌也不会对朝廷虚与委蛇尾大不掉,再比如说余玠的部下王坚,哪怕领导已经忧郁而死,自己依然要坚守住钓鱼城,绝无后退。
王坚,字永固,邓州人。早年从军在孟宗政麾下效力屡立战功崭露头角,后来孟宗政病逝接着跟着孟珙作战。嘉熙三年王坚跟随孟珙入川作战,战后孟珙回到京湖任制置使,王坚在夔州路就地留守。再后来的淳祐年间余玠入蜀,王坚跟随余玠经营四川,不仅收复了大量失地修筑了大量城堡,还随余玠出兵北伐差点儿收复了兴元府
兴元之战后宋蒙川陕形势稳定,余玠便派王坚驻守钓鱼城兼知合州。王坚来到钓鱼城后,对原有城堡进行了加固,在原有钓鱼城城堡基础上增加了南北江码头一字城墙,又在城中打井屯田,似乎一定要要把钓鱼城打造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小时候只是听说钓鱼城之战,不知道钓鱼城到底怎么回事,长大后阅读史书,好奇心之下打开地图,才知道钓鱼城的位置原来如此重要,对宋蒙两国来说都是必争之地。
钓鱼城位于今天的重庆市合川区,重庆是一座内陆城市,但钓鱼城所之初却神奇的成为了一座“半岛”:嘉陵江自北向西再向南包围钓鱼城,正西处又有涪江汇入,东北处又有渠江汇入,只有钓鱼城西侧与陆地相连。
说的更直白点,钓鱼城一座城就控制了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条河流,三条河流都是自北向南流向从川北而来最终进入长江,都是从陕西进入川北在进入长江的重要水道。
长江虽长,但自东向西溯源的话过了重庆再过了宜宾之后就进入川南十万大山地界,即使是在今天这些地方依旧是道路难行交通不便,更不用说在古代封建社会。南宋时期四川人口和物产集中的地区也就集中在从成都到重庆一带,想从这一带进入长江,就只有在重庆从嘉陵江入长江。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想争夺长江控制权就必须争夺嘉陵江控制权,想争夺嘉陵江控制权就必须掌握钓鱼城,蒙军无论如何也要拿下钓鱼城。
蒙哥一路南下许多城池望风而降,料想钓鱼城也不过如此,开庆元年正月,没当回事儿的蒙哥派遣了一名叫做晋国宝的南宋降将前往钓鱼城劝降,王坚在城头上一顿怒骂没让晋国宝进城,晋国宝见劝降无果只好回去,可没想到王坚还没完,一看晋国宝要回蒙军大营立马开城杀出,追上晋国宝把人给砍了。
汉奸被砍死,钓鱼城宋军士气大振,可蒙哥却不乐意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王坚?当即大军挺进钓鱼城,东西南北团团围了上来。
蒙军围是围上来了,可到了钓鱼城下蒙哥才发现,这座城堡几乎无法攻打。
钓鱼城虽然位于渠江、嘉陵江、涪江合围而成的半岛上,但钓鱼城城堡本身并不是完全平摊在半岛上,而是修筑在半岛的钓鱼山上。钓鱼城分内外两城,外城的城墙就修在钓鱼山的山脊上,钓鱼山地势陡峭,山脊距地面都在二十多米以上,相当于六层楼那么高,别说攻城,蒙军就算想走到城墙底下都得脱层皮。
为了孤立钓鱼城,蒙哥派纽璘攻占涪州(今重庆市涪陵区)控制涪江、南宋降将杨大渊攻占合州防止其他宋军入援,接着将大军分为四部,自己率军在城东石子山,部将汪德臣率军在城西,部将史天泽率军在城南江面上,部将董文蔚率军在城北。
蒙军兵力合计四万余人,钓鱼城每一侧都面对一万人以上的兵力压力。外围控制住后,蒙哥先是命董文蔚从北城进攻,但山坡陡峭难行,蒙军搬着梯子还没走到城墙底下就被城里的宋军扔出来的滚木、石头迎头砸上伤亡惨重,连攻数天毫无进展。
陆上的进攻不顺那就试试水战,史天泽率水军进攻钓鱼城城南的南水军码头,果然收到奇效。南水军码头被钓鱼山山脉和一字城墙所隔,是钓鱼城城南一处独立区域,城中宋军为了防备蒙军攻城都躲在城墙后方,南水军码头直接暴露在史天泽水军进攻之下,结果在蒙军大举进攻下南水军码头失陷,宋军数百艘战船被毁被俘。
拿下南水军码头的蒙军士气高涨,立即趁势仰攻外城始关门,本来南城遭到袭击守城宋军还没来得及往南城汇集抵抗,可等蒙军扛着梯子吭哧吭哧爬到始关门附近时发现,山坡太陡,梯子没地方放,只要往地上一立就得往下出溜。
手忙脚乱摆半天摆不好,敌人可不会给你时间,增援的宋军火速赶到南城,一把掀翻蒙军好不容易摆上来的梯子,接着又是滚木巨石招呼,蒙军连梯子带人一同滚落山下,史天泽的水军最终也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
史天泽进攻南城的同时,汪德臣也率军进攻西城的镇西门,镇西门的地形比较特殊,周围没有平直的城墙,而是根据西山走势在山脊末端伸出一个触角,镇西门就坐落在这个触角上。
能够与史天泽并驾齐驱独领一支蒙军,汪德臣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他是之前降蒙的汪世显次子,自幼跟随汪世显在军中历练,汪世显降蒙后汪德臣先是和父亲一同随阔端作战,接着又在父亲死后继承爵位,多次率部与余玠作战,顶住了余玠北伐的压力,并在河西陕西一带多次平定羌人叛乱,立下赫赫战功。
派百战名将汪德臣去打一个小小的镇西门,在蒙哥看来不在话下,但他忘记了钓鱼城是座山城,而镇西门是个触角。
按说镇西门这只触角只有一面与城池相连,其他三面都在蒙军的火力范围之下,应该是最方便进攻的城门,可就是在这个触角一般的镇西门上,宋军拿出了新式武器-旋风炮。
南宋中后期,随着天下局势风云突变,蒙金、宋金和宋蒙之间战事频发,战争武器也是与时俱进,石炮的应用已经不稀奇了,钓鱼城是山城,城中石头取之不尽,宋军在很多城墙上都装备有机车炮,这种石炮底座装有四轮,可以很方便的运送到发生战斗的城墙处,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多个机车炮短暂集合,集中火力打击敌人。
机车炮用起来方便,还有更方便的,神奇的工匠在机车炮的基础上加上齿轮进行改良,打造出了底座能旋转的机车炮,号称旋风炮,这种旋风炮顾名思义往城墙上一放,四面八方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最适合敌人来包围的这种守城战了,可以最大程度的发挥其大规模群死群伤的杀伤力。
本来山坡就陡,又加上旋风炮这种兵器不讲武德,汪德臣遭受了比董文蔚、史天泽更大的损失,在镇西门外仰攻数日未有建树,只是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尸体。
从正月打到二月又打到三月,蒙军在城北、城南、城西到了个遍始终无法取得突破,进入四月钓鱼城开始下雨,大雨连降二十多天,蒙军被迫暂缓攻势。
没完没了的大雨中,谋士术速忽里来到了城东蒙哥的石子山大营中,提出了当时最为稳妥也是最合适的战略建议:放弃钓鱼城,继续顺流南下,尽快拿下南宋都城临安。
蒙军此次南下,除了蒙哥的西路军,还有忽必烈的东路军,东路军进攻京湖,即使西路军放弃钓鱼城,川北后勤无法通过嘉陵江供应前线,只要到了京湖,照样能通过汉水与东路军会师,所有后勤也能通过汉水供应前线,根本不怕前线缺粮。并且除了蒙哥忽必烈的两路主力,远在大理的兀良哈台也作为一支奇兵从南方北上,战略规划中也是到京湖地区与其他两路蒙军会师,然后全军沿长江南下攻打临安。
大汗约等于皇帝,皇帝要有皇帝的格局,既然要统一天下,那直取临安才是最终目标,完全没有必要在钓鱼城下死磕。但骄傲的蒙哥大汗拒绝了术速忽里的建议,他这辈子打过很多仗,花剌子模、钦察诸部还有东欧的那帮废物,全世界这有他走不到的地方,没有他打不倒的敌人,蒙古铁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话绝不能中断。
大汗要打,谁也不敢绕道,四月二十二日大雨终于停了,蒙军再次发起攻势,只不过这次蒙古人终于换了个套路:城墙攻不上去改走地下,从墙根地下挖地道。
当是东西南北只有南水军码头处被蒙军占领,于是蒙军就在南城挖地道,一番折腾之下果然挖进城中,来到了南城内城的护国门前。
虽然都在南城,但护国门远比始关门更为险峻,城门修建在悬崖峭壁上离地面足足有十几米高,平时都是依靠嵌在山壁上的栈道通行,此栈道早在两军开战之初栈道便被拆掉,攻城的蒙军只能从悬崖峭壁往上爬。
护国门虽然不好打,但蒙军此次突袭攻势猛烈,成百上千的蒙军不停地从各个方向往城墙和城门上爬,宋军大部分兵力分布在外城城墙,内城城墙没多少兵力。形势危急之下,主帅王坚与副将张珏率亲兵前往增援,与蒙军展开血战。
战事胶着护国门危在旦夕,但王坚并不慌张,派出一支敢死队从城墙一处秘密通道出内城,绕道蒙军背后包抄。
原来得益于钓鱼城复杂的山城结构,护国门东侧的城墙下有一道裂缝,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行,裂缝尽头有一处洞口名叫飞檐洞,洞口茂密植被掩盖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在植被下方就是外内城之间平坦地势,只需在飞檐洞用绳索悬垂下去就可来到平坦之处。
不足百人的敢死队悄悄潜出护国门外,突然出现在攻城的蒙军背后杀出,再加上护国门两侧城墙上增援而来的宋军猛烈还击,汪德臣再一次被打怕了,伤亡惨重担心被宋军全歼,于是慌慌张张撤出始关门,蒙军的进攻再一次破产。
屡败可以屡战,蒙古人不相信钓鱼城打不下来,四月二十四日,汪德臣又率军来到西北方向的奇胜门,这次汪德臣又换了个花样儿,之前不都是白天发起进攻吗?白天打仗蒙军看得清宋军也看得清,这次蒙军在夜里发起了进攻,黑灯瞎火的城墙上宋军根本看不清蒙军在哪儿,终于被蒙军摸黑杀上了城墙,但危急时刻王坚再次率亲兵赶来,就在城墙上再次与蒙军展开血战,蒙军再次被杀退。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的失败让蒙军士气越发低落。再加上进入五月之后天气炎热,蒙军水土不服,大营中开始流行疟疾,蒙哥只好暂停了攻势。
蒙军暂停攻势,宋军可不会轻易中止战争。王坚意识到劫营的好时机来了,五月中旬,王坚趁夜色亲率数百名敢死队出城直扑石子山,蒙军连月来猛攻钓鱼城从未料想到城里的宋军还敢出城劫营,被王坚杀出一条血路。
千钧一发之际蒙哥侍卫队长阿塔赤率部赶来拼死救主,王坚毫不畏惧率军殊死搏斗,卫士们慌忙中抵挡不住连连后退,眼看着敢死队就要杀到蒙哥大帐,蒙军的先锋官阿哥潘也率军赶到,蒙军总算扳回了人数上的劣势,王坚一看大势已去便不再恋战,且战且退退回了钓鱼城。
差点儿在宋军夜袭中送命,第二天蒙哥立即下令移师到了嘉陵江南岸,接着派遣众将继续发动攻势。六月初,汪德臣率军再次来到钓鱼城西北,有了上次攻破始关门的经验,他在西北处又开始挖起了地道,挖穿西北处城墙之后攻入外城。
西北外城处有一座寨子叫做马鞍寨,马鞍寨名义上是军寨,实际上就是当地村民为了保卫家园自发组成的乡兵,突然遭到蒙军正规军袭击完全不是对手,马鞍寨寨主率全寨乡兵奋勇抵抗全部战死,马鞍寨后所处地段平缓,后方的内城城墙也不高,汪德臣趁势率军攻上了内城城墙。
紧急时刻王坚再次率部赶来,汪德臣挖出来的地道通行能力有限,蒙军还没来得及把主力放进外城,于是在王坚拼死作战下再次把攻上内城城墙的这股蒙军赶了下去,宋蒙两军隔着西北内城城墙对峙。
听说汪德臣在城西北取得突破,蒙哥很兴奋,六月六日当天亲自来到内城城下督战,马鞍寨处有一座马鞍山,是城西北的制高点,蒙哥来了之后觉得只在山上督战不过瘾,看不到内城中宋军动向,于是就命人在马鞍山顶搭建了一座望楼,派人每天监视,一定要掌握城中宋军一举一动。
领导亲自来督战,汪德臣也不能没点儿表现,但之前多次攻城损兵折将,汪德臣所部短时间内无力再发起攻坚战,于是汪德臣又想了个门儿:去城下劝降。
上次歼灭马鞍寨王坚率部来救受了伤,汪德臣料想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于是对着城头高呼,劝王坚开城投降,只要降了,可保钓鱼城全城军民性命无忧。
嘉陵江水可以倒流,王坚不可能投降,城下这么一条大鱼主动送上门来,王坚拖着受伤的身体指挥城墙上的炮兵,照准汪德臣给我发炮。
汪德臣正扯着嗓子劝降,根本没料到宋军会石炮此后,不及防备之下正巧被一块石头砸中头部血流不止,接着重伤不治身亡。
得力大将被宋军击杀,蒙哥气急败坏的又召来史天泽等人,七月,在马鞍山完成第二轮集结的蒙军再次发起总攻,为了激励士气,蒙哥亲自在马鞍山顶擂鼓助威,在大汗的鼓舞下,全体蒙军如同打了鸡血疯狂攻城,钓鱼城西北内城墙迎来了最猛烈的攻势。
西北内城本就不高,再加上蒙军集中全力攻城,如此下去迟早沦陷,经过仔细观察,王坚注意到了马鞍山顶的望楼,楼上人不断的观望之后向下传话,山顶又传来阵阵擂鼓声,会不会蒙军的指挥部就在马鞍山顶?
不管怎么样,先把望楼打掉再说,王坚指挥炮兵射击望楼,在一波石炮打击下,望楼倒塌。
望楼被砸塌了还可以重修,但随着望楼的倒塌,连同望楼一起砸下来的石炮也击中了正在山顶擂鼓的蒙哥。
蒙哥不像汪德臣那么倒霉石炮正中头部,但被砸这一下依然伤的不轻,马上便被部下抬下了山。攻城的蒙军一看大汗受伤下场了,很快便也没了斗志退下山去。
连日攻城不克原本就急火攻心,如今又被石炮击中,蒙哥此次伤情很是不容乐观。而王坚此时又给蒙哥加了一把火,蒙军退兵后,他派人在钓鱼城中池塘捞出两条三十多斤重的大鱼,又做了几百只面饼,外加一封书信一起送出城外,送到了蒙哥大营,信中是这么写的:
尔北兵可烹鲜食饼,再守十年,亦不可得矣。
围住我们就想逼我们投降?看见没有我们城中有粮食有河鲜,现在送你们品尝品尝,然后在城下守着,再守十年,你看我们投降不投降?
仗打到这份儿上,蒙哥算是彻底没脾气了,再也无力强撑着攻城,于是下令撤军,全军继续南下进攻重庆。可心火加上川渝炎热的夏天使得蒙哥伤情很快恶化,七月当月未出还没来得及离开,便死在了钓鱼山下。
残暴的侵略者采取了一场近乎赌徒般的战争想要灭亡南宋,但他最终赌输了,在蒙哥死后,他身后的庞大蒙古帝国将再次掀起内斗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