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劝降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当一个国家强盛的时候,征战四方,展示帝国的威严的时候,数百万上千万黎民百姓便是这庞大机器的燃料,为这个战争机器的运转提供能量。燃烧自己,奉献生命。盛世,对于百姓来说,不过是个谎言。
当一个国家濒临毁灭的时候,腐败与糜烂制度和统治阶级,以及外敌的入侵,仍旧让底层人民的生活,水深火热。
因为,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甚至都没有逃跑的能力。
当生活在这里的人,拒绝了统治阶级的命令的时候,便是叛国,便要被缉拿,要被处死。
我们有时候会理所当然的觉得,一个国家的领袖,一个王,不会做出那等普通人都感觉荒谬的自掘坟墓的事情。
可纵观历史,这样荒唐的时代和君王,还少吗?
墨西哥王都的城,已经被封闭了。
凡是八岁以上的还能站立的男人都被抓去打仗了,还留在城里的男人,只有重病、瘫痪、痴傻,以及孩童。
整个城市,仿佛成了一个女儿国。
但这个女儿国,似乎并不美好。
女人们抱着孩子,聚集在城门前,希望打开城门,让她们离开。
战败的消息,总是传的那么快,好像战争还没有开始,她们就已经听到了。
她们想要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至少,要把她们的孩子送出去。
可城门紧闭,士兵们将城门锁死,躲在城墙上,拒不露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不敢面对这些群情激愤的女人,因为这里面,可能有他们的家人。
他们也不敢露面阻拦,以为这如海般的人流浪潮,可以轻易将他们吞没。
士兵们知道的,知道这个城里已经没有多少军人了。
至少他们清楚,自己所坚守的地方,已经无比空虚。
东门,是整个城市的大门,该是这个城市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之一,但这个城门所驻扎的兵力,只有十几人。
他们的精锐兵力,都被调走了,调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但城门楼下的混乱与呐喊,却时刻拉紧着他们的神经。
在这座城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城门下,广场上,到处都是女人。
各个年龄段的,各个阶层的,各式各样的女人。
但没人有时间欣赏她们的容貌,因为再美的女人,在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也绝对与美这个字不沾边。
可你不能责怪她们。
因为有人夺走了她们的孩子、丈夫、父亲,她们的顶梁柱,被夺走了。
在独裁专制的帝国主义社会中,女人,是无助是可怜的,她们需要依靠男人才能生存。
夺走她们的男人,和让她们去死,没有什么分别。
但至少,她们还有孩子。
有八岁以下的年幼孩童。
这些,该是一个家庭的希望,也是一个国家的未来。
可紧闭的城门,似乎要将这些孩子,与这个国家一起葬送。
这座她们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此刻,仿佛一座巨大的棺椁,要将她(他)们所有人的肉体和灵魂,一同埋葬。
“不!!!”
在这样的巨大压力下,终于有人崩溃了。
崩溃的情绪,像是雪崩一样迅速蔓延。
很快,整个城市都弥漫在恐怖绝望的氛围之中。
这座城,宛若地狱。
······
“兵法有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策,战而屈人之兵次之,攻城再次之。攻城,即便是一座并不算宏伟坚固的城池,敌人利用地形优势防守,对我军的消耗也是很大的。强攻,非是良策······”
大明远征军,大营。
一名长须文人打扮的中年人,拱手而立,不卑不亢,器宇轩昂。
“章回斗胆,请求大帅批准我先行入城,劝说敌人投降。如此,可避免战争之苦,可避免无谓伤亡。”
他职位不高,只是一名随军文书,但熟读兵法,在故国也曾辅佐起义军将领打过几场胜仗,素有仁德之名。
此次战役,他见识到了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的惨状。
与将士们的斗志昂扬不同,他只感受到阵阵悲凉。
他曾打过攻城战,也从兵书史书上了解过攻城战,深知攻城,便是以人命堆出来的胜利。
攻城,也是两军交战的下下乘,即便胜,也是败。
所以,他便请命,希望可以直面敌军主帅,若能劝降,总好过流血牺牲。
即便敌人恼羞成怒,将他杀了,死一人,总好过死万万人。
“大帅,请给章回一日时间,若一日后,章回不能复命,将士们修整精神,也好为恶战做好准备。”
吕青淡淡的看着他,按说,一个文书,是没有资格当面对他对峙的。
但献慜皇帝是一个愿意听群众意见的皇帝,他手下的将领,亦继承了这个传统。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敌人可不见得懂这个规矩,事到如今,去,便是九死一生。”吕青个子比较高,微微俯身,俯视着章回,“九死一生,可还愿往?”
“章回,愿往。”
“若,十死无生呢?”
“章回,愿往!”
“章回,你可知人在极端情绪之下,杀人可不只是砍头那么简单。剥皮抽骨,生食血肉都干的出来。若是生不如死,可还愿往?”
“死我一人,可活万万人,章回愿往!”
至此,吕青点点头,他看得出这个身材并不高大也并不强壮的男人体内所蕴含的能量。
他曾见过这样的人。
在故国危难之际,亦是见过的。
即便粉身碎骨,亦要以血肉之躯,为万世开太平的义无反顾,他是见过。
可惜,他也杀过。
那些人,是站着死的。
“好,你想去,便允你去。说好了,就一日,一日之后,我便攻城。”
“谢大帅!”章回拱手,转身便走,毫无多余客套,颇有一种壮士无归的感觉。
“章回,希望你可以带回好消息。”
吕青摇摇头,这一次,他算是破例了。
若是章回劝降成功,对大部队而言,就少了一次攻城战的练习机会。
可这样一个为国为民,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勇士,他不愿拒绝。
“劝降的口才,也是需要练习的,若是练成,可抵千军万马。”吕青作为一军主帅,自知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明的兵法,权衡之下,他也只能这样劝说自己。
大军,在城外五十里处扎营。
行军至此,正好借机修整。
那些战俘,似乎也终于明白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但他们没得选。
当放下武器之后,他们就是任人驱赶的羊群。
或许,在放下武器之前,也并不相差许多。
毕竟,他们可是已死伤逃难数十万人的代价,杀伤大明军队百余人。
这样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了。
虽然,不是什么风光事,但确实会在千百年后都被一次次的翻阅出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似乎比打赢了更容易被记住。
毕竟以多胜少在人们看来是正常的,正常的事,自不必载入史册。
真正被载入史册的战役,都是看起来不可能发生的。
正因为离奇,所以才被载入史册。
这也是兵法与历史的一个骗局。
数千年的积累所造就的那有限的以少胜多的案例,在后世,却被人认为是常态。
张裕曾说:“若我治彼乱,我奋彼怠,则敌虽众,亦可以战······若吴起以五百乘破秦五十万众,谢玄以八千卒败苻坚一百万众,岂须逃之乎?”
从古至今,大家读的都是这几本兵法,但将领的水准却有高有低。
就是因为有人,过于自信。
此次大战,吕青以三十万破百万,仍有二十万大军策应,以备不时之需。
两国如今情况,正符合张裕所说的我治彼乱,我奋彼怠的状态,显然是可以战的,但即便如此,吕青还是谨慎的没有全军出击。
打仗,就是打钱粮,就是打人,若是不小心应对,数十万人,也是说没就没。
几十万人,站开了看起来,是乌央乌央的。
可若是堆在一起,真的没有很多。
······
章回身边跟随两名轻骑,与他一同来到墨西哥帝国的首都城外。
至此,勒马。
章回向左右拱手道谢:“多谢二位护送至此,接下来的路,就章回一人走吧。”
跟随他二来的,只是两名普通士卒,但却是新一代参与过蒙学的,学识见地都非常人。
小将拱手劝谏:“此去凶险,须我二人虽大人同去,以护大人周全。”
章回笑笑:“既是凶险,就更不能让你们陪我一起去冒险了。你们回吧。”
“不可,我二人受军令护送大人。”
“既是护送,那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章回看小将年轻,宛若其子侄,故其态温和,“若是无法复命,便在此等候,若我明日日落前我还没有回来,你们便去向大帅禀报。”
“这······”二小将对视一眼,倒也干脆,“好吧,我二人便再此等候大人回归,大人万事小心。”
“嗯。”章回点点头,欣慰的看了眼小将那阳光的面容,颇有些感慨。
他生在颓世,又见了盛世。
这盛世的子民,与颓势的子民,果然不同,整个人都换发着积极向上的精神。
想着他们,章回的身子更加笔挺。
“以我一人安危,赌万万人之生死,值!”
章回策马来到城下,用不太流利的墨西哥语,同城门喊话:“我是大明的使者,我要见你们的国王!”
此时的墨西哥语,被西班牙语同化的还没有很厉害,主要还是以本地土语为主。可以算是印第安语的官话,但不经过系统学习,就算是本土人也听不懂。
这就像是华夏的各地方言一样,虽然都是华语,但相隔几十里就是另一种味道,相隔几百里,基本上都听不明白了。
幸好章回曾和不同地区的印第安人请教过他们的土语,也跟秦原请教过墨西哥的语言特点。
虽然他说出来的口音,对城内的人来说听着有些奇怪,但勉强是能听得懂的。
“我是大明的使者,我要见你们的国王!”章回再次大喊。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从城墙上用麻绳放下来一个篮子。
章回坐了进去,牢牢抓住绳子,以保持稳定。
他明白,城门,不可能这么容易开启,过去攻城前与城内谈判,其实也是这样放下来一根绳索把人拉进去。
看来在这一点上,不同的国度,做法也是差不多的。
城墙不算高,至少比起天启城,算是比较简陋的了。
没多久,篮子便晃晃悠悠的被拉到了城墙楼上。
在他面前,是两个在拉绳索的士兵,而绳索向上一些的位置,连接着一个滑轮。
看来,这些人并没有常人眼中那样落后到不开化的程度。
章回在士兵的搀扶下小心的从篮子里出来,踩到坚实的城墙上时,心里感觉踏实不少。
出乎预料的,这些士兵对他的态度不错,并没有进行刁难,而是有人带着他,绕过主路,从城墙上一路绕后,从一个小门进小路,往王宫行进。
士兵怕他误会,解释说:“城里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从大路走,咱们可能都没办法走到王宫,只能走小路。”
或许是怕他听不懂,士兵说话故意放慢了速度,有一种我们教小孩儿说话的长音。
这让章回可以听清楚每个音,但长音又跟他记忆中的发音有些不同。幸好他的基础不错,勉强可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七拐八拐,士兵带着他来到了王宫外。
正门外,一群人仍围着王宫叫喊,但宫门口站着一百多全副武装的甲士,这让妇女们不敢过度靠近,只能在一定距离外进行喊话。
到了这里,士兵带他走的正门。
因为这里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乱,而且有精锐士兵维护秩序。
虽然侧门更安全一些,但这都到王宫了,走正门是对使者的尊重。
他们挤过了人群,有妇女这才意识到这是两个正常的男人,赶忙发问。但人太多,七嘴八舌的谁的话都听不清楚。
士兵没有理会,跟守在宫门的亲兵交谈过之后,便带着章回进了王宫。
让章回比较意外的是,与宫门外的严阵以待不同,王宫内却很空虚,偌大的王宫,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