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朝代更替,国家分分合合一样,历史上从来就不缺敢在刀口舔生活的人。
饶州府对景德镇展开的军事敲打,只会迫使幸存的人更加小心谨慎,而这通常也意味着,他们将变得更加强大和难缠。
在管家的带领下,王毅终于再次见到了景德镇知县王承宣。
根据徐广的描述,王承宣本是扬州府同知,官居正五品,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贬到景德镇成了个七品知县。
来之前王承宣还以为是个苦差,没想到却因祸得福,小日子过得比在扬州还滋润。
王毅、王承宣,两人都姓王,算是本家人。
王毅父亲出事后,王承宣还算念旧,帮着照顾了一下王毅,加上在私瓷贸易上的关系,两人平时私下来玩密切在景德镇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
此时的王承宣微闭着眼,半躺在木椅上,两个侍女蹲在旁边帮他捏腿,整个房间弥漫着浓浓的檀香味,王毅则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说话。
“整个景德镇有三分之二的私窑都被毁了,但看样子他们并不打算把这事往顺天府捅,所以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关键看我们是怎么应对的……”
王毅眉头微皱,说道:“知县大人的意思是……”
王承宣缓缓地伸出三根手指:“给他们三成。”
“三成?”王毅心里暗暗冷笑,“那您这边……”
“自然是保持不变了。”王承宣一幅理所应当的表情。
王毅沉默了。
王承宣对王毅算是有恩,王毅对他本来还有点好感的,但经过今天的事后,他已经对他完全改观了。
这就是个自私而贪婪的老头,吃人连骨头都不带的那种……
他早就知道饶州府的人要来他的地盘敲打他,却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摆明了就是要下面的当出气筒。
或者说,他明知道饶州府的三成跑不了,又不想从自己这里挤兑一点油水,于是将计就计,反手利用饶州府来敲打杨文彪集团,回头再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表示他也没有办法……
“怎么?有什么问题?”王承宣见王毅不说话,微微加重了点语气。
“我当然没问题。”王毅立即摇了摇头,“但我怕别人不满意……”
“谁敢不满意?”
王承宣摸了摸胡子,爬起身,挥手让两个侍女出去,随后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回去转告杨文彪,如今虽然会少几分利润,但从今往后又多了饶州府这颗大树,生意自然能越来越红火,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计较这点得失。”
“可是……”王毅还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他只是中间传话的人,没必要和他在这里浪费口舌,何况他接下来的计划中,也根本没有王承宣这个名字,于是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但话我一定带到。”
“嗯,这个本官知道。”王承宣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打了个呵欠,“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王承宣下了逐客令,王毅只好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王毅突然又转过头说道:“知县大人,还有个事我想和您商量商量……在下前段时受歹人袭击,身受重伤,如今虽已逐渐伤愈,但却留下了点隐疾……”
“哦?”王承宣也有些意外,“是何隐疾你且告诉本官?”
“回大人,在下近日发觉,一旦听到兵器撞击声便会头昏耳鸣,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王承宣听完,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过有这种隐疾的,他摸着下巴的胡子,眉头紧锁,眼睛里闪缩着疑惑的目光。
“王毅深知大人的悉心栽培,在下也始终感肺于心,但如今在下有此隐疾,往后怕是难当县府要事,还请知县大人早日提携他人相佐。”
王承宣顿时愣住了。
王毅这番话先感大恩,后说因隐疾而无法胜任,最后直接让他重新找人,完全不给他商量的余地,偏偏王承宣还还完全提不起气来……
毕竟他说地合情合理。
“嗯……怕听到兵器撞击声……”
王承宣来回踱步了片刻,其实他已经明白王毅这是在委婉地提出辞呈,这让他不由有些为难。
王毅并不是一个什么重要的人物,只不过为了避嫌,他平日尽量不会直接和杨文彪集团接触,因此才需要王毅这个中间人,如果突然换个中间人,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王承宣想了想后,才开口道:“那本官调你去主簿下面当差便可。”
“在下愚钝,文略不精,怕是不妥。”王毅不卑不亢地说道。
王承宣没有反驳,算是认同王毅的理由,同时也觉得王毅在主簿那边也根本帮不上他忙。
想来想去,王承宣最终只好叹了口气:“不然你先回去找大夫看看,安心静养数月或许会有转机,这段时间你便不用来府里当差了。”
“如此也好。”王毅顿时松了口气。
这是让他停薪留职啊,而且停多久还全看他自己……
不得不说,王承宣还挺看重王毅的。
“感谢大人体量,那在下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王毅又是一躬,转身离开了。
王承宣看着王毅离开的背影,又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最后嘴角一撇,小声嘀咕道:“翅膀都还没长硬就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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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京师直辖的应天府,一家灯火通明酒楼。
三个男子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谈论着什么,除此之外店内再无他人,看样子像是被他们打发走了。
“那会北风刮得呼呼作响,雪大得几乎就要往我裤裆里钻了,不过好在我们生了堆火,那美人一丝不挂,冻得瑟瑟发抖,我看着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取个暖……哈哈,你们猜她怎么说?”
其中一个男子面向窗外,他身穿绸缎,梳头束冠,身上珠光宝气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只可惜脸上那淫荡的笑容明显证明了他的衣冠禽兽。
坐在他对面的齐家两兄弟则和富公子完全不同,他们腰挂佩刀,下颚留着浓密的胡渣,穿着打扮都是一副江湖人士的模样。
面对富公子的提问,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富公子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后,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那美人当即就哭着跪了下来,求我们放过她,还说家中有十两白银可以给我们,哈哈,你们看本公子是差那十两银子的人么?”
齐家两兄弟静静地听着,富公子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就在我们准备就地解决一下的时候,远处突然冲出了一群人,其中一个大呼小叫地说他是苏州府的经历司经历,是的,你们没听错,经历司的经历,那美人正是他刚进门没多久的媳妇。”
齐家兄弟对视了一眼,随后又转回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富公子见他们总算有了点反应,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去他娘的经历司经历!我叔伯当时二话不说就把腰牌甩了过去,他们捡起腰牌一看,你猜怎么着?”
“嘿,那小子当场就给吓尿了,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和他的小娘子享受天伦之乐……嘿嘿。”
故事说完,那富公子还得意地笑了笑,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只可惜齐家兄弟依然不为所动。
富公子终于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拍了拍桌子,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