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人复杂的目光,李延依然面不改色,他直接开口道:“陈思盼为祸东南沿海数年,劫掠财宝数不胜数,在下认为月港藏匿的钱财肯定比现在找到的更多,当然也可能藏在了月港以外的某个地方……”
“我大明虽地大物博,但近十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国库早已不堪重负,如今好不容易将陈思盼剿灭,在下认为应当严查其财宝,以缓国库之危局,陈思盼现在虽然说不了话,但他还能写字,何不呈上笔墨,让他自己来写供词?”
听完李延这番话,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互相对视了几眼后,看向了高堂上的肖子恒。
此时的肖子恒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他没有开口说话。
樊栗代他站了起来,冷冷地望着李延沉声道:“你是何人?”
“在下李延,在市舶司当差。”
“那就是个小衙役!”
樊栗猛地拍了拍桌子:“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说完,樊栗又看向李延身前的康文轩:“不知这是否代表康公公的意思?”
刚刚李延开口的时候,康文轩就已经暗道不妙,但李延既然开了口,他也不好阻止,结果这把火果然烧到了他身上……
康文轩微作思索,答道:“樊副使言重了,咱家就是因为平时不想事,这才被宫里打发了出来。樊大人说得对,审陈思盼的事,有肖大人和樊大人就好了……”
康文轩回头瞪了李延一眼,冷哼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我……”
“滚!”
李延张了张嘴,看到康文轩不留情面的表情,只好悻悻离场。
其实李延问的问题,确实是包括康文轩在内,许多人想问的,因此康文轩将计就计,先暗示他是宫里的人,你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然后暗讽这场审判只是提刑司的作秀,最后又训斥李延,撇开关系……
演得一出好双簧!
肖子恒不由冷哼了一声:“既然有人质疑本官的审问方式,甚至怀疑本官办案不利,那我便给你们一个面子……来人,上笔墨!”
旁边记录口供的书办听到肖子恒发话,这才将纸墨笔砚放在陈思盼面前。
“陈思盼,把我刚刚问的问题,以及你的答案都写一遍吧,写的时候你可得仔细回想,想清楚了再写。”肖子恒放下茶杯,站起身朝后院走去,“本官出去透会气,写好了再叫我。”
樊栗也立即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跟着肖子恒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后院,让旁人退下后,樊栗先一步开口道:“大人放心,陈思盼在牢里已经被刑官折腾怕了,现在就是个牵线木偶,他应该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
“未必。”肖子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现在横竖都是一死,只不过痛不痛快的问题了,我就怕狗急跳墙啊……”
听肖子恒这么说,樊栗也不再那么自信了。
“吕刑这边的船队我倒不怕,陈思盼本就不知道吕刑后来去了哪,唯独月港的钱财……”
樊栗眉头紧皱,咬了咬牙。
“他要真如实写了,我们就说他意欲诽谤剿匪官兵,甚至可以把吴桂芳他们拉下水,为了洗清身子,他们肯定也会站在我们这边,这事就算最后闹到金銮殿,咱们也用不怕……只不过,会得罪好些人……”
“嗯,也只能这么办了。”肖子恒见樊栗已有后招,稍微安心了一点,“实在不行,就把我们吃的三十万两吐回去,都督府那边的就算了,但那个王毅,他不是也分了三十万两……”
“他那边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樊栗摇了摇头,“挖窑矿,开窑厂,建新港,组船队……三十万根本就不够花,前几天他还来找我借钱。”
肖子恒立即冷哼道:“缓他两个月上貢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还想从我们这要钱?做梦!那十船货不是都给了他么?还没找到买家脱手?”
“他说船队人手不够,怕出海被人劫了,得缓一缓……说到这个,我们真就这么看着他招募私军?”
“不然呢?”肖子恒瞥了樊栗一眼,“他的担心不无道理,陈思盼虽然被灭了,但海上大小海贼无数,哪艘出海的商船敢不带护卫的?他的货要是被抢了,我们也跟着损失……”
“私人武装嘛,多几个少几个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他能管住下面的人,别做触犯底线的事就行了。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也不会那么蠢……说不定到时候剿匪的事情,还能让他去做做,我们等着邀功就行了。”
听完肖子恒的分析,樊栗其实还是有点不放的,毕竟王毅给他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他就怕最后养虎为患。
但既然肖子恒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好反驳,于是点了点头,奉承道:“还是大人想地周到!”
“禀告两位大人,”他话音刚落,有个衙役便从前堂走了过来,远远地躬身说道,“犯人已将供词写好了。”
两人立刻停下交谈,跟着那衙役回到了大堂。
大堂里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眼巴巴地看着肖子恒以及案上放的供词……
肖子恒坐下后,先看了陈思盼一眼,然后拿起供词便看了起来。
字写得有些潦草,甚至可以说是丑,但里面的内容却让肖子恒松了口气。
总体来说,陈思盼只是乖乖地把刚刚的供词翻抄了一遍,唯独在最后,陈思盼单独用一页纸写到:
吾于浙江有一港口,有船五十,钱财百万!
上官若提杨文彪及其福建手下的人头见我,吾便悉数赠与上官。
肖子恒眉头不由微皱,将这一张纸单独放在台面,其余的交给身边的衙役:“把供词给在场同审的大人传阅。”
这叠供词很快就在众人手中过了一遍,看的人表情各不相同,总体来说还是失望居多的。
供词最后回到了肖子恒的手上,他当场装在信封里,然后用腊封好上印,随后刑部郎中和市舶司康提举也都盖上了印章,准备寄往朝廷内阁。
处理好供词后,肖子恒才将剩下的那张纸举起来晃了晃:“这里还有张纸,是陈思盼单独写给本官的,他没有画押,因此也算不上是供词。”
所有人顿时都好奇地看向肖子恒的手,但还没看清楚的时候,肖子恒便又收了回去,继续说道:“里面写的是他在浙江余党的情况,也不知是真是假,此事我会写信告知前军和左军都督府……因为是军情秘报,就不和诸位分享了。”
众人虽有不甘,但却连忙称是。
“好了,陈思盼为祸东南沿海一案就此结案,依据朝廷之前给出的旨意,本官现在宣布,处犯人陈思盼及其余头目共计四十九人,今日午时于西市枭首示众!”
话音刚落,陈思盼猛然抬起头,对着肖子恒不断地低吼,似乎想要说服肖子恒帮他报仇……
但肖子恒直接就把红头签给丢在了地上,然后拂袖而去。
至于余船五十,钱财百万……
肖子恒根本就没兴趣。
就算陈思盼说的是真的,估计那里的海贼早就望风而逃了。
更何况,浙江也不是肖子恒的地盘,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