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顺着车辙追了两三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了，车辙也逐渐看不清了。
远见前面一二里外亮着几点火光，暗暗的轮廓线下好似是座小村。
陆清暗思，如此这般趁夜追赶，怕是要追错了方向，无奈之下他只好驱马向小村去了。他想在村里过夜，明日一早再追，再怎么说骑马也比赶车要快上很多，休息一晚也无大碍。
人声伴随着马鸣从小村内远远的传了来。
“难道又是清军？”
陆清将马摔在路边的一棵枯树上，悄悄的向村内潜了进去，想一探究竟，或许这些人正是自己追的那道清军的也说不定。
七八尺高的土城墙将村子围在里面，墙内房屋也布置的比较整齐，看样子这里倒像个富庶的地方。
陆清跃上土城墙一看，果是一队清军，大概有百十来个，围着五六堆锅火正在烤肉，地上凌乱的丢着几坛酒。
除此之外，方圆一里多的村子内再没有什么动静。
忽然，一股阴风袭来，一个黑影仿佛从眼前飘过，他定睛一看，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陆清在屋顶上悄悄的潜到了这队清军头顶。
忽然，好像又有一个黑影从眼前飘过。
他心下暗思，连续两次，定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小心翼翼的环顾着四周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咕！咕！”
一只猫头鹰哗啦一下从身前飞过，这着实让他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几片屋瓦遂就咔嚓咔嚓连连被他踩碎。
“谁？谁在那儿？”
一个清兵叫了起来，紧接着清军全都把脸转了过来。
陆清慌忙后移三步，将身子与屋脊上一伏。
清军见屋上什么都没有，便又回头割肉喝酒。
就在这短短一瞬，陆清顺着火光看去。
两个清军已经被掉在了屋脊上，拼命的蹦跶着，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没蹦跶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致命危机，清军全无察觉，依旧在大吃大喝。
突然，两个清军又被掉了起来，又是那般死法。
一个少女哭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兄弟们，快起来，又有银子捡了！”清军兴奋的叫了起来。
“砰砰砰！”
三颗清军的血漓漓的头颅接连砸到了人堆中。
清军一下慌了神！
“好玩吗？嘻嘻嘻！”黑暗中又传来了那个小女孩的嬉笑声。
忽然，一条白绫从空中飘了过去。
两个清军一瞬间被白绫卷到了空中，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蹦跶了几下便不动了。
百余名清军围成了一堆，手持长矛惊恐的盯着漆黑一片的夜空。
“嗖嗖嗖！”
三声风响从空中传来。
三个清军砰砰砰落地，个个脑门上被打了一个指粗的洞。
“又是这种招式？难道是那个白衣女子？”陆清心下有些惊讶。
“你......你......什么人？”
“我不是人，是鬼！”一个令人毛骨损然的女音从黑暗中传了来。“你们都要死，谁也逃不了。”
百十号清军这下可吓破了胆，大叫着慌忙向村外逃去了。
一时只听见空气中“嗖嗖嗖”的风响不断。
伴着这嗖嗖声，黑暗的夜色中清军惨叫连连。
陆清聚精会生，顺着风声发起的地方观瞧寻找了起来。
忽然！面前三四十步开外，隐隐约约间，好似有一个黑影在屋脊上穿梭，敏捷轻盈，仿佛黑夜中的鬼魅一般。
陆清死死盯着那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在屋脊上跟踪着。
如此一刻多，那嗖嗖声方才停了下了。
暗淡的夜色中，房屋街道间断断续续躺着清军，个个没有一丝动静，显然全死了。
忽然，那黑影在陆清的视线中消失了，他慌忙在屋脊间来回寻找了起来。可是映入他眼帘的，仅有黑暗中房屋的轮廓。
陆清谨慎的环顾着这死一样寂静的空气，一丝不安不由的从他的心中浮现，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嗖！”
那种死亡之音又在黑暗中响起，而这一次，目标正是陆清自己。
他慌忙一躲。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噼里啪啦。
陆清定睛一看，只见眼前五六尺开外的屋脊，被这风响击的粉碎，砖块瓦片落了一地。
忽然，又是一声那风响。
陆清顺着风声平身翻滚了几下，假装被击中。他借势跃下地面，与屋檐下紧贴着墙悄悄的溜到风声发出的地方。
忽然，屋脊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虽然小到几乎听不见，但在聚精会神的陆清耳中，还是很明显。
他悄声跃上房屋，只见眼前八九尺开外的屋脊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高约莫四尺，身形纤细，腰线分明，像是个女子。
陆清本想，这个黑影可能是几日前打伤钟力的白衣女子，黑暗中一定是没有认出自己，这才对自己下了杀意。
可如此一见，显然不是她了，这女子和她用的招式相同，定也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这女子一定是在找自己的尸体，就在这一瞬，他拔剑三跳两跃，眨眼间已经将剑架在了黑影的脖子上。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陆清语气和蔼的问道。
“不……不要……杀我……”女子声音有些颤抖，清脆稚嫩，听起来像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你刚才可是要置我于死地的，我为什么不杀你？”陆清故意恐吓道。“让你跑了，岂不是你又要暗算我？”
“你……你……敢杀我，你也死定了！”小姑娘大声威胁道。
“我放了你，你肯定要杀我，我杀了你，我也死定了，看来我还是杀了你的好，不然我不是枉死了吗？”陆清故意叹了口气，将剑刃往她的小肩膀上沉沉一压。
“呜呜呜……我答应你不杀你就是了！”小姑娘哭了起来。“你快放了我……呜呜呜……”
陆清又故意叹了口气：“那可不行，你在暗，我在明，不成不成！”
“呜呜呜……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呜呜呜……”小姑娘哭着哀求道。
陆清听得“大丈夫”三字，不由的笑了起了。见到她这般言行，心知时机成熟了，便又故意叹了口气。
“哎！那也行，既然我死定了，那你告诉我你这招式是谁教的？”陆清言语问着，脑海中不由的又浮现出那个白衣女子的仙姿。
小姑娘呜呜呜的直摇头。
陆清又把剑在她的小肩膀上一压。
那小姑娘便不摇头了，哭声也止住了。
“你还是杀了我吧。”小姑娘语气间显得很平静。
这可远远超出了陆清的预想，陆清不由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问下去。
忽然，“嗖”的一声风响又传了来。
“当啷！”
陆清的剑断成了两节，在屋瓦上叮叮当当的弹跳着掉下了屋顶。
“如此调戏一个小姑娘，岂不是有失儒雅！”
白衣女子的声音从空中传了来。
陆清听到“调戏”二字，不由面红耳赤，连连想要开口，却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拓。
“师傅！师傅……”小姑娘开心的连连叫了起来。“快杀了这个歹人，快……”
“嗖！”
小姑娘滚下了屋顶。
陆清顺着声响看去，只见三四十步外，那白衣女子就站在屋脊上。
“哼！不好好练功，又在私下偷闲！”白衣女子声音中虽然带着两三分怒意，却还是那般仙仙动听。“如此下去，还不是被那清贼轮着玩够了再卖到青楼？我教你又有何用？”
“对不起，师傅，春儿错了！春儿再也不敢偷懒了。”小姑娘在地上哇哇的大哭着哀求道。
“这位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她毕竟还是一个……”
“既然你这么怜香惜玉，你就把她带回去给你传宗接代好了，也好过做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白衣女子说着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陆清听了，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只觉得面如碳烤。
“呜呜呜……师傅不要我了……师傅让我给你传宗接代，你带我走吧！呜呜呜……”
陆清跃下屋脊落到了地面，只见那小姑娘瘫坐在地上，嘴角挂着一道血丝，在眼泪的冲刷下已是流到了下巴尖。
“师傅不要我了……师傅让我给你传宗接代……呜呜呜……”小姑娘抽泣的很伤心。“师傅不要我了……都怪你……师傅……”
陆清与她轻轻的拭了拭泪，关切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孟春儿……都怪你……师傅不要我了……师傅……”
孟春儿哭的更伤心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陆清自责的回道。“你还这么小，为什么下手那么狠？招招都是要人命。”
“师傅说，身在乱世，我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我。要想活着，就要在别人杀我之前先杀了别人。”
陆清觉得她说的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经历了这么多，这些话让他心里很矛盾。对于这个小女孩来说，想要活下去，除了先于杀戮而杀戮，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了，没事了，不要哭了。”陆清又轻轻的给她擦了擦眼泪，语气中满是同情。
“传宗接代是什么？”孟春儿抬头看着陆清的眼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师傅说给你传宗接代要比做妓女强？娘是妓女，村里的人都给她米吃，她虽然对我不好，我还是很羡慕她。我也想当妓女，这样就不用每天饿肚子了，传宗接代真的比妓女好吗？可以不用饿肚子吗？”
陆清听了，内心无比的沉重。面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这个稚嫩小女孩下贱无知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生在这个乱世，对着些弱小女子来说，底线就是小小一粒米。
听了这些，陆清才明白，为何在那座小栈中，堂堂天地会的总舵主会那般珍惜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阳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