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李求救心切,既无拜山之贴也无通报之人,鲁莽闯山,颇不规矩,但只要上得山来,见了无缺先生,被主人责怪几句,那也还是值得的。
“阿弥陀佛,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听到老僧说话,几人便走上前去。男童见到老僧,迫不及待诉起苦来:“方丈,这恶人好不讲理,抢走了珠子。”屠硕听罢,不好意思咧着大嘴笑了笑,将珠子交予老僧。“善哉善哉,这孩子年岁尚小,何必为难了他。”说罢,将珠子放在手掌,攥紧,竟捏了个粉碎。屠李二人见罢,大吃一惊,这老僧虽已年迈,却还有如此掌力,不禁叹服。李荣连忙说道:“我二人因有急事求见无缺先生,不曾想这夜黑,山里难行,竟迷失了路,所以才用了此法让这娃娃带路,不敬之处,还望方丈见谅。”老僧笑而不语,将手上一块黑色之物交予青年,青年伸手接过,听出老僧所说的话,这哪是在责怪屠李二人,分明是在说自己。“这世上许多物什原本奇形异状,世人为一己之欲,将它们雕磨了形状,物喜己悲,原是尘土,何分贵贱?若能安于天地,岂非善哉?要取这黑物并非难事,要看你是否有破这珠子的勇气。”老僧说着,将手掌摊开,一道幽蓝之光随风而散。
“多谢师父教诲,徒儿记下了。”青年俯首说道。
老僧点了点头,走向屠李二人,说道:“老衲祥心,方才有慢客之处,还请勿怪。”屠李二人赶忙还礼,“岂敢,我二人不请而来,怕是扰了祥心方丈与无缺先生了的,只因这高邮战事危急,不得已闯了山门。还请先生随我二人尽快下山,解了城围。”李荣说罢,对青年俯身作揖。
那青年转过身,低头不语,若有所思。屠李二人见青年不说话,便抬头看了看,只见这青年身着青衫,端坐一张轮车上,身躯魁伟,面容清秀,虽披散着发,却也不失公子之风,只是这膝以下已无常人之态,心里不禁叹道:“这人相貌堂堂,气质不凡,竟没有了常人行走的能力,真是令人惋惜。”
“高邮?诚王?诚王僭越国号,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欲千刀万剐而后快,蒙古总兵手握雄兵百万,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高邮,兵力悬殊,何以制胜?我劝两位兄台也赶紧逃命去吧,万一回去时城已破,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若二位执意要守着忠义,如朝廷军破城,让城中百姓宰杀些牲口,好酒好菜,好言相劝也就罢了,朝廷必不会为难百姓,你们且下山去吧,恕甫某无力为之。”甫玉说道。
“先生有所不知,诚王率兵已支撑多日,将不足百,兵不足三千,城中早无粮饷,哪还有什么牲口可宰?万一城破,兵民定无活路,”屠硕恳切说道,“这天下甚不太平,饥荒连年,朝廷不体恤民生,连年苛税,以致民不聊生,百姓何其无辜?民反,也只不过求一餐饱饭,难道先生要将这一切归咎于百姓而断其苟且生路吗?若先生漠视民瘼,只愿将天赋才能用在这小小棋盘之上,我看我等也是所托非人。”
“此番言论可是出自兄台之意?”甫玉问道。
“我二人都是粗人,哪有说服先生的本事。不敢欺瞒先生,这是一个道长所教,他还给了我二人一个锦囊,说是若先生不肯,将此锦囊交予先生。”李荣说罢,将锦囊交予甫玉。甫玉接过锦囊,打开取出一张字条,一看,爽朗一笑,将字条递与祥心方丈,问道:“师父,看这笔迹,可知是何人所写?”
“嗯,这字稳健而不失纵逸,这倒像是你刘师兄所写。只是上面写的‘杀白马宰乌牛’,又是何意呢?”
“这是刘师兄用关汉卿的戏文骂我见死不救哩。”甫玉说罢,又是一阵笑声。
“阿弥陀佛,你刘师兄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做起什么道士,还管起打仗的事来,自己管也就罢了,还拉着你下山。我佛慈悲,或许注定你应当下山走这一遭,你就当为为师化了百姓这一劫,随两位施主下山去吧。”
“师父,弟子心魔未除,怕是难以担此大任。”青年说罢,缓缓地低下头,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双扭曲的双腿。
“玉儿,你幼年上山,在这山上呆了多少年了?”老僧问道。
“二十五年。”
“哦,已经二十五年了,时间可过得真快啊。”老僧叹了口气,声音满是惆怅,“二十五年来,你守着古佛孤灯,寺庙禅声,都未能将它除了,也许它不在心上,而在俗世。去吧,孩子,凡是总有因果,都有根源,找到它去了便成。”
“是,师父,徒儿定不辱命。”甫玉从小与祥心方丈相依为命,有些不舍,酸楚了起来。
甫玉拜别了师父,嘱咐了哑师父和其他僧人些山上的事,便与屠李二人下山去了。因甫玉不能行走,本来是由山上两个僧人用简便轿子抬着,屠硕性子急,嫌抬轿僧人腿脚慢,便招呼了李荣,二人替换了僧人。
这屠李二人脚程本就快,又加上心急,沿着山路便一路狂奔。
“二位,且慢些,甫某身有旧患,怕是吃不消了。”
“先生,事关紧急,我们得尽快赶到高邮,山路难行,请先生见谅。”屠硕不容分说,跑得更快了。
经过一阵急奔,终于跑到了山脚下,这屠李二人虽是常常奔跑之人,这会儿也都在大喘着粗气。随后,将甫玉安顿到已准备好的马车上,由屠硕赶车,李荣骑马偕行。
促马前行了几个时辰,天已大亮。
“屠将军赶车一夜未曾合眼,还请到车内歇息片刻吧。”甫玉对屠硕说道。
“先生,莫担心,屠某自幼习武,又从军了这么些年,睡与不睡,倒不是什么大事。先生体弱,还请在车上好生歇息,我们今日入夜前便能赶到高邮。”
“屠将军体魄强壮,定是不在乎,但这马匹已经跑了一夜,怕是要跑不动了。前面就是白杨镇了,这镇上的烧鸡远近闻名,何不停车歇马,酒饭饱足再上路?”
“这车上有些干粮,先生若是饿了,可先吃些,待退敌之后,必好酒好菜好生款待,眼下,屠某只能委屈先生了。”屠硕对甫玉的不紧不慢有些生气。
“屠将军,这退兵之策可不是急行军,将军也在沙场征战多年,岂可不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屠某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运筹帷幄,但如果先生不能及时赶到高邮,调遣兵将,什么决胜岂不都是空话?”
甫玉还想说些什么,看这屠硕也听不进去,只好作罢。
就在三人往高邮方向急奔,身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两人两骑正向他们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