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听到哈麻说出这两个字,甫玉心里一阵警觉,难道哈麻发现了些什么?甫玉努力回想着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是不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让哈麻认出了自己?
哈麻见甫玉不作声,以为他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宽慰说道:“先生为了这张宝图,连累了全家的性命,房舍被焚,那陈友谅怀有不轨之心,不仅公然起兵反抗朝廷,就算先生不说,本相自然也会为了先生出了这口气。”
“多谢丞相,马某虽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却有心无力,任由恶人作恶,陈友谅握有兵甲,马某实在不敢劳烦丞相。”甫玉心有戚戚,赶紧回答道。
“诶,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剿匪本是朝廷应当的事,如何叫劳烦?”哈麻说着,又是一轮酒过。
“先生心里不痛快的事,本相本不想说,可既然先生如此大义,借着酒意,可就不吐不快了。”哈麻说道。
“丞相请说!”
“先生为藏着这半张宝图,害死了全家,世人皆知先生大义,可先生何曾想过,这就是因为脱脱,先生这才家破人亡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就算先生高义,不做计较,可这马家一家老小何其无辜?”甫玉听哈麻说着,心里大约也知道了七八分哈麻接下来要说的意思,这种转接嫁祸的招式,甫玉前几个月才对滇南八骏做过。于是故意说道:“这……马某愚钝,没想过这些。”
“马先生估计也听说过,本相与脱脱在朝里的关系,那也仅仅是政见不合,都是为了大元的天下,并无大仇,可他手握重兵在外几个月无果,耗费国库,想要杀他的可是圣上,本相苦苦相劝,奈何圣上已生杀意,本相实在难逆圣意。若非本相极力维护,只怕脱脱的一干家眷都早已没了性命。”哈麻说罢,老泪纵横,心里委屈油然写在脸上。
甫玉看着,心里暗骂道:“许久不见,这老贼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若非早知道他的为人,说不定就被他给骗了。既然如此,就陪着他把戏演下去。”于是躬身说道:“想不到丞相是如此大度之人,马某被那脱脱给骗了,竟助纣为虐,差点害了丞相性命。”
“哦?如何说来?”哈麻自认计策已得,心里异常兴奋。
甫玉看了看左右,哈麻立刻会意,将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支了出去。
“先生,请说!”
“丞相既识得此图,当知道此图藏宝之处藏的是何宝物?”甫玉问道。
“据当年燕铁木儿说的是玄武玉,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乃天子之物,丞相虽位极人臣,毕竟还只是个臣子,倘若圣上知晓丞相握有此物,该如何想?”
哈麻听罢,心里不自觉地一惊,好一招借刀杀人,若不是取得马远信任,这以后恐怕难以说得清楚。
“本相从未有不臣之心,若是寻得此物,自当献于圣上,自有圣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丞相没这么想,但这世上有几人能信?前有脱脱,后有我们马家,都是因为这半张宝图所累,按马某说,这并非什么藏宝图,是阎王爷的索命符,不如将之焚毁。”甫玉说道。
哈麻掏出藏宝图,想焚毁却又下不去手,心里一下子没了主意。甫玉见他犹豫不决,于是又说道:“脱脱也说了,局势已定,此图不过只是其中一个杀丞相的引子,丞相就算不寻此宝,只怕也是难脱杀局。”
“为何?”
“脱脱说,他若死,丞相定也活不长。”
“哈哈,难道他要变厉鬼来杀本相不成?”哈麻哈哈乐了。
“圣上原来在朝廷上所仰仗的是丞相和脱脱,脱脱势大,丞相可牵制,如同平衡的天平。如今脱脱已死,天平已倾斜,朝廷中怕是没有人敢忤逆丞相了,丞相势力日益强大,危及皇权,圣上定会猜忌,丞相别忘了,燕铁木儿和伯颜是如何下场……”
哈麻听罢,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此说来,自己就如同那栓在羊圈里待宰羊羔,无论如何难免一死了。伴君如伴虎,本应当戒慎恐惧,但除掉脱脱的胜利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竟一时忘了形,没有考虑到这后果。经甫玉这么一提,哈麻充满了忧虑,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今天这么一个局面,难道就因为皇上的猜忌而断送了吗?哈麻心里焦虑,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丞相,或许是那脱脱想得多了……”甫玉话还讲完,只见哈麻摆了摆手,说道:“先生且回房歇息。”
哈麻的焦虑让甫玉知道,哈麻这回已经完全进入局里了。正当甫玉准备出大厅门,一个奴婢来喊了一声丞相。哈麻这时心里正烦,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何事。
“老太太还是不肯进食。”奴婢说道。
“是不是菜做得不合胃口?叫厨房再重新做些花样。”哈麻虽然暴戾,但对于自己的母亲却是百般孝顺,只要母亲开口,他总是会尽力满足,只是这老太太性情古怪得很,有时晴空万里,有时却是暴风骤雨,他也拿捏不准。
“这已经换了第三批了。”奴婢答道。
“那就换第四批,换到老夫人想吃为止,老夫人今晚若不进食,你们以后也别想吃饭了!”哈麻怒骂道。奴婢心里害怕,没敢再说。
“让先生见笑了,家母这两年因为患了老人病,记忆时好时坏,脾气古怪。”
“令堂此病怕过分忧虑所致,蜀州有一土方,流传百年,无需药石,只需与病患交流,使其重塑记忆,常有奇效。丞相若信得过在下,马某愿为丞相解此忧愁。”甫玉说道。
“只怕不成啊,这老夫人性格古怪得很,少有人能哄得好。”哈麻说道。
“丞相不妨让马某一试?”
“既如此,劳烦先生费心,本相这就给你引荐。”
哈麻将甫玉带到那几个蒙古包前,哈麻掀起门帘往里喊了一句:“额吉!”
蒙古包里的老妪,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坐在一尊佛像前,嘴里默念着什么。甫玉往里一看,这蒙古包内装饰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个佛龛,一个蒲团。
那老妪身体佝偻着,满头银发,目光呆滞,活在富贵人家却没有一丝富贵之相。
哈麻见桌上的饭菜没动,问了一句:“额吉,怎么又不吃饭呀?您喜欢吃什么,我让人给您做!”
老妪转脸看见哈麻,问道:“你是……”。哈麻听罢,回头看看甫玉,赔笑地摇了摇头。
“额吉,我给您介绍个人,”哈麻招呼甫玉进去“这是蜀州来的马先生。”老妪这里极少有外人来,听到有个陌生人来,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马先生……”老妪似乎有些激动,“先生父母可还健在?”
“马某自小父母双亡,亏得叔叔婶婶带大。”
“哦,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人?”老妪不自觉地向甫玉走近了些。
“家里本来还有一兄长,因为争祖产,如今也没了联络。”
“是了,是了,”老妪越说越激动,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
“额吉,这……”哈麻见到母亲流泪,心里费解。
“班儿,你回来了?嬷嬷好想你啊,这些天你都去哪了?”老妪说道。
“先生勿怪,家母原是宁宗乳母,这些年一犯病就只想到漠北和宁宗,恐怕这回将你认成先帝了。”哈麻心里装着事,也没多想,觉得或许是母亲久不见生人,才会如此,这会恐怕又犯病了,但见母亲也不像刚才那般痴呆麻木,心里舒坦了些,交代几句就出去了。待哈麻走远,那老妪实在忍不住了,泪流满面轻声说道:“孩子……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