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天晴,夜凉如水,月色朦胧。
欧阳秋实趴在锦衣卫兵器库的瓦面上一个角落里,盯着斜对面的大内案牍库。
大约四更时分,一支箭从大内案牍库上空骤然飞过,飞入东南方的树林里。
欧阳秋实经过目测,发现它来自镇山山顶方向。
接着,半空中出现奇异的一幕,一条绳索像一条无比长的水蛇,沿着箭的飞行轨迹快速爬过来,越过大内案牍库,头部钻进树林。
绳索猛然绷紧。
不久,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挂在绳索上风驰电掣地滑行过来,松手下坠,越过大内案牍库的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库门前。
绳索向前爬去,直到尾部也爬进了树林。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黑布蒙脸,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在门锁上捣鼓几下,打开锁,推门进去,关好门。
过了半刻,黑衣人便从里面出来,背上多了个包袱,里面装着方形的物件。
“高手!”欧阳秋实暗暗赞叹。
大内案牍库里设有绣春营——一个包含一千二百处杀人机关的机关阵。
任何一个机关被触发,都有三十六种,合计一百零八件武器同时包围式地发射,置闯入者于死地。
绣春营白日关闭,夜里开启。开关钥匙由专人保管,监管极其严密。
锦衣卫曾经做过测试,在绣春营开启状态下,能够成功在大内案牍库进出的,全锦衣卫只有六人。
欧阳秋实是其中之一。
他最快,走完全程耗时不足半刻,其他人都耗时一刻以上,第六名竟花了半个时辰才出得来,那些出不来的,就更不用提了。
黑衣人还要开藏龙阁的锁,进去取物,而且不熟悉环境,竟然也能在半刻之内完成进出,说明其轻功不在欧阳秋实之下。难怪欧阳秋实为其赞叹不已了。
黑衣人锁好门,翻过围墙,环顾四周无人,在暗处向西边疾步走去,边走边把外套脱下,里外翻转,然后双手用力一抖,套在身上,竟然是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
欧阳秋实看得真切,悄悄跳落地面,暗中跟踪。
牟斌悠哉悠哉地从暗处走出来,看着他俩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欧阳秋实时远时近地跟着蔺绛雪,经过了黑夜的大街小巷、黎明的石桥柳岸、清晨的炊饼铺子。
看着她从那桶里爬出来,飞鱼服变成了淡蓝色的书生装束,包袱依然在背上;
看着她不急不忙地在早起讨生计的匆匆人群里穿行;
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炊饼、喝豆浆,
欧阳秋实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明明从未见过此人,也从未见过与此人相似的人,却偏偏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
太阳爬上了山岗。
在一个三岔路口,蔺绛雪选择了上山的路。
山路两旁鸟语花香。
欧阳秋实看见前面的她步履闲逸,似乎在欣赏沿路风景。
走着,走着,她摘了一朵玉兰花,插在发髻上。
走到一条淙淙小溪旁,她捧起溪水洗脸,脱掉鞋子,卷起裤腿,洗脚。
她吹起了口哨,双脚和着拍子拍打溪水,不时捡几颗石子扔到溪水里,发出咚咚的声响。
欧阳秋实躲在一块大石后面看她,受了她的感染,心情格外轻松惬意。
走着,走着,她走进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大院。
欧阳秋实尾随进去。
蔺绛雪候个正着,剑指欧阳秋实喉咙,用剑身拍拍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天上。
“你为何跟着我?”
“我有跟着你吗?”
“没跟着吗?”
“前世结缘,今生与你同路而已。”
“我呸,谁与你同路!”
“不同路吗?既然连路都不同,我肯定没有跟着你啊。小兄弟,这才合乎道理,对不对?”
“同路就是跟着我,是不是?”
“不对,反过来说就不对了呀。你想想,是不是?”
“别绕圈子。你去哪?”
“没去哪。”
“好好答。你去哪?”
“随便去哪。”
“你是什么人?”
“好人。”
“你给我放老实点。你是什么人?”
“男人。嘿,您是个女的吧?讲话声音一大就听得出来了,嗓音真好听。
我就觉得奇怪,好看的书生见得多,没见过像您这样好看到让人心慌的。
而且,虽然您走路时常大步流星,但我总觉得腰、肩,还有不知哪里的姿势不像男的。
姑娘,您是做什么的?您去哪?”
“不关你事!”
“我想帮您。”
“别动!”
“我没动。姑娘,您不会杀我吧?”
“杀你很奇怪吗?”
“无缘无故,姑娘怎么能杀我?”
“杀你一定要理由吗?”
“姑娘显然不是那样的人。”
“好,我不杀你。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去哪,总之不能跟着我。我去哪,你就不能去!”
“您去您认为该去的地方,我去我认为该去的地方。”
“这可由不得你。转身,双手放后面!”
“好吧,我转身。要杀我?”
“本来要杀的,见你这人挺逗,留你一条小命。”
蔺绛雪把欧阳秋实五花大绑,像放倒一根木头似的把他撂倒在地,然后转身离去。
“这跟直接杀我有什么两样,我不是一样会死吗?饿死、渴死更惨,您不如一剑杀了我。”
欧阳秋实一骨碌起来,双脚并拢,蹦蹦跳跳地跟在她后面。
蔺绛雪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捆在一根石柱上,从他的衣服上割了一块下来。
“张嘴。”
“干什么?您是专门给人看牙的吗?”
蔺绛雪用布塞住他的嘴。
“好好在这儿呆着,你死不了。此处虽然破旧,香炉里的灰却都是新鲜的,可见常有人来。”
说完,蔺绛雪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