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五月初八日,凉州。
耿超、关智霖一早奉紫霞师太之命到城里各处采购些备用药材和四个和九龙宝盒差不多大小的首饰盒,走了几个地方,很顺利地采购齐了。
两人见时间尚早,便四处闲逛。
经过醉仙楼酒家,关智霖突然想起点什么。
“超哥,你饿不饿,想不想进醉仙楼吃点东西?”
“不饿,还没到饭点,回去再吃吧。今儿个起得早,我有点犯困,想回去睡觉。”
“你说许老爷会不会在里面?”
“有可能啊。这是他家的产业。要不,我们进去碰碰?”耿超顿时来了精神头。
两人唤门房来拴好马,然后进到店里。店小二笑面相迎。两人挑了个雅座坐下。店小二给他们斟茶。
关智霖问他:“你们许老爷近来可好?”
“我家老爷好着呢。二位爷是?”
“我们是许老爷的朋友,这位是我师哥耿超,我叫关智霖。许老爷曾经带我们来过这里喝酒。今日,我们刚好路过,顺便进来坐坐,吃点东西。不知许老爷在否?”
“小人去看看。二位爷请先用茶。”
店小二匆匆上二楼去,没多久便回来了。
“二位爷,我家老爷刚好在,有请二位上去一叙。这些物件,可以先寄存在账房里,二位爷走的时候再取走便是。”
两人跟随店小二来到二楼厢房,许爱财在门口迎接他们。
“两位老弟,见到你们真是太高兴了。请进,坐,坐。”
“难得许老爷记得我们,三生有幸。”关智霖边坐下边说。
“哪里话!许某平生最敬重人才。紫霞门的弟子,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上次来的,还有一位老弟,今日怎么没一起来呀?”
“唉!我师弟范镇东走了。”耿超叹口气说。
“走了?离开你们紫霞门,另有高就了?”
“人没了。在朔州城外被砍成两半。我们就地把他埋了。”
“哎呦,真是世事难料。所以啊,一定要珍惜眼前人,还要及时行乐。”
“对对对。还是许老爷活得明白。”
关智霖高兴地挪挪屁股。耿超还沉浸在悲伤里。
“我三个月前把城西的百花苑买了下来,重新装饰了一番,改名为人间仙境。
如今,那里已经旧貌换新颜了,更难得的是佳丽众多,美女如云,是名副其实的人间仙境。
二位老弟有没有兴趣陪我到那儿喝几杯花酒,聊聊天?我最爱听你们讲武林的各种逸闻趣事了。”
“好,好。恭敬不如从命。”耿超和关智霖异口同声,乐不可支。
许爱财吩咐人备了两辆马车,自己坐一辆,让耿超、关智霖坐另一辆,一前一后向着城西驶去。
途中,耿超嘀咕:“师傅怪罪下来怎么办?”
“别担心。我们晚饭前回到就行。你不说,我不说,她不会知道的。”关智霖安慰他。
来到人间仙境。从外面看,除了地方大一些,此处与别处青楼并无多大不同,但是进去以后,才知另有一番别具一格、繁华艳丽、风流畅绝的洞天。
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花阵锦营、风月机关,还有那些桃花人面、柳枝金莲,耿超、关智霖已经禁不住春怀缭乱。
许爱财带他们来到二楼一处金碧辉煌的厅堂。
“二位老弟,我已叫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们先去沐浴更衣,喝口茶,吃些水果、糕点,歇息歇息,养足精神。
京城来了几位大人,我去打个招呼,然后回来带你们慢慢享受做神仙的滋味。”
“许老爷请便。您先忙您的,我们在这等您。”
关智霖沐浴更衣完毕,不见耿超,便问小二:“我大哥去哪了?”
“耿爷说去楼下大堂逛逛,那儿热闹一些,有特色歌舞表演。”
关智霖不再管那么多,躺在躺椅上,闭上眼睛吃水果。
没多久,耿超便回来了。
他一屁股坐在躺椅上,拿起一片火龙果一边吃一边跟关智霖说:“师弟,我刚才到楼下大堂逛了逛,内急去解了个手。你猜我见到两个什么人?”
“什么人?三头六臂,头上长角?”
“两个大和尚。光头闪亮闪亮的,上面九粒戒疤。我真没想到出家人竟然也来这种地方。”
“不用大惊小怪,我刚进门的时候还看见一个道士呢。出家人也是人,而且他们有的是钱,来这种地方玩很正常。”
“和尚道士都比我们风流快活,师傅管得也太严了。”
“可不?人管得严,钱给得少。”
“钱给得不算少了。师傅也不容易,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管吃管住管用,还发银子,发得比京城里的头等镖局还多得多。知足吧,师弟。”
“她自己赚的才叫多,要不怎么刚在凉州买个这么大的庭院。”
“这倒是,虽然和许老爷还没法比,但也够富的了。你说这笔买卖,师傅赚了多少?”
“许老爷介绍的活,小不了,而且看师傅这般重视程度,还有我们一路上遇到那些神仙的阵势,肯定是油水很多的大活,至少有五六千两银子。”
“就这么个盒子要五六千两银子,买家是疯了吧?”
“那有什么奇怪?我在京城听说爪哇国进贡给皇上贺寿的一块镶宝石赤色珊瑚值一万两银子呢。”
“看来只能怪我们见过的银子太少了。”
说话间,许爱财笑呵呵地回来了。他吩咐小二上酒菜,请耿超、关智霖入席,叫老鸨过来。
“二位老弟,喜欢什么样的,告诉她便是。”
“耿爷喜欢怎么样的神女?”
“我喜欢温婉贤惠的江南美女,不要太妖艳的。”
“关爷有何喜好?”
“我各样美女都喜欢,但切莫少了豪放热情的辣妹子。”
“好的,奴家自会安排妥当,准保两位爷满意。”
许爱财挥挥手让老鸨和小二们通通退去。
“两位老弟,我先让你们开开眼界。”
过了一会,一群金发碧眼、高挑丰盈的美艳妙龄女郎嘻嘻哈哈地鱼贯而入。
其中六人入席作陪,在许、耿、关三人各自左右两旁各坐一个。
其余十人在席前排成两行站立,第一排最左边一个手抱琉特琴,第二排最左边一个手抱手摇风琴。
手抱琉特琴的女郎叽里咕噜地喊了几声,和手抱手摇风琴的女郎奏响了撩人的舞曲。
十名神女齐齐扭动婀娜腰肢,跳起了风情万种的舞蹈,看得耿超和关智霖眼睛都傻了。
“这些是来自九万里之遥的极西国的神女,大明只有许某这里有。这种美酒也是来自极西国,叫做白兰地,也一样,大明只有许某这里有。两位老弟,这些都是人间稀有之物,要好好享受。”
“许老爷真是带着我们做神仙啊。许老爷能他人所不能,您是这世上我最佩服之人!我敬您一杯!”
关智霖举杯敬许爱财,耿超也跟着照做。
六个极西国神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管一边陪酒,一边张嘴放声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声如银铃般响亮悦耳。
许爱财左手边的神女搂着他,在他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发出啪的一声。其他神女竞相模仿。在美女簇拥下的这三个男人心痒难揉,快乐成仙。
酒过三巡,耿超、关智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特别是耿超。
“这白兰地不愧是酒中极品,味道好极了。许老爷,认识您是我们的福气,难得您看得起我们,我们敬重您,我有好多心里话想跟您说。”
耿超平时是闷葫芦一般的一个人,此时兴致勃勃,从天上说到地下,说个不停。
许爱财不时劝酒,不时插几句笑话,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耿超、关智霖的北京之行来了。
“二位老弟,这趟去北京来回有一个月了吧?一路上有何见闻和感受?”
耿超打开了话匣子,把整个来回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一番,讲到关键的地方,还站起来比比划划。
关智霖不时补充。说到天蛛丝和天蛇索,关智霖如数家珍地介绍了它们的设计原理和制作工艺流程。
许爱财听得津津有味,频频叫好,听到不明白的地方便追问,耿超、关智霖给他细细解答。
极西国神女们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看他们的表情,觉得有趣,就哈哈笑。
耿超讲完北京之行,意犹未尽,转而滔滔不绝讲起紫霞园里的事。
许爱财本来就想转移到这个话题,正中下怀,一拍旁边神女的大腿。
神女哈哈大笑,拥抱耿超,目光灼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挑逗情话,用力亲他一口,给他斟满一杯白兰地。
耿超一饮而尽,觉得自己仿佛做了玉皇大帝,更加口若悬河。
快活不知时日过,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
许爱财突然拍拍脑袋。
“哎呀,看我这记性。二位老弟,真是抱歉,和你们聊得太开心,我差点忘了今天还有一笔生意要交货收款,我得失陪了。
你们继续,我叫人伺候你们,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玩个尽兴。”
“许老爷,您忙您的,我们不碍您的事。”
许爱财唤老鸨进来,叮嘱一番,然后和耿超、关智霖挥手告别,匆匆离去。
耿超、关智霖纵情享受人间绝色,如鱼游春水,乐而忘返,继而一夜云狂雨骤,直到兴阑人倦,堕入梦乡深处。
次日,关智霖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吓得连爬带滚起床,跑去隔壁叫醒耿超。
两人急急忙忙赶到醉仙楼取了马、药材和首饰盒,飞奔赶回紫霞园。
嘎达来给他们开门。两人蹑手蹑脚进院门,想回房。
嘎达说:“师傅在中堂等你们。”
耿超、关智霖抖抖索索来到中堂,见紫霞师太坐在中间太师椅上,脸带寒霜,眼似冰刀,众弟子分列左右。
“花酒好喝吗?”
“许老爷一再邀请,盛情难却,我们怕得罪贵客,恭敬不如从命,陪他喝了几口。”
关智霖小心翼翼应答,耿超自知嘴笨,低头不语。
“只是喝了几口酒?你们去的是什么地方,自己不知道吗?给我狠狠地打!”
嘎达、吴嘉明分别按住耿超、关智霖,用皮鞭狠抽他们屁股。
“徒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觉得不该打你是吧?忘记门规了吗?打,用力,你们没吃饭吗?”
“该打。门规,记得——不得寻花问柳,未经掌门特许,不得出入风月场所。师傅,我们错了。可是,我们是陪客人啊。”
“还是觉得罚重了是吗?”
“许老爷请我们去,不去不给他面子,也显得自己不像男人。那地方,其实三界九流都去,有官老爷,有军爷,有富商财主,有文人墨客,还有和尚、道士。”
“很爽,是吗?”
“爽。说真的,师傅,是爽。我提议改一下门规,我们是偷东西的,和尚、道士都能干的事情,我们没必要禁。”
嘎达、吴嘉明觉得关智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都不好意思再打他们了。
“爽?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爽的时候,说了多少不该说的东西出去?在北京被跟踪,在朔州被伏击。你们以为锦衣卫、黑巾军的情报源于何处?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你们泄露本门机密,危及同门性命,置本门于覆灭的危险之中,杀了你们冤枉吗?”
“不冤枉,不冤枉。我们中计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知错了,听从师傅处置。”
关智霖、耿超大惊失色,这时才知道事态严重。
“你们真以为老娘立这条门规,是要管你们裤裆里的东西吗?我呸!色字上头一把刀,多少英雄好汉死在这把刀下。
本门的前身紫天门的覆灭,就是因为掌门沉迷酒色,带着一帮弟兄在青楼寻欢作乐,落入仇家布下的局,半夜在床上被屠杀殆尽。
你们两个的所作所为,离他们也不远。你们的德行事小,我紫霞门的存亡事大,我绝不许紫霞门步紫天门的后尘。
想改门规?好,那就改一下!改鞭刑为宫刑。以后,凡寻花问柳,或未经掌门特许,出入风月场所者,一律去势!宫里有太监,紫霞门为何不能有?
谁不愿意,给我滚蛋,留下来的,必须严格遵守。
凤仪,我给你三个月时间,给这两个臭小子各找一个干净、勤快、长得俊俏、当得了家的妹子,先让我看看,通得过就马上拜堂成亲,省得这两个臭小子再惹事端。”
耿超喜出望外,拼命叩头感谢师傅的大恩大德。
嘎达心中郁闷地想:“你们就好了,干完坏事还捡个便宜。可怜我这种没来得及干坏事的人,以后都没机会了。
以前干坏事挨一顿鞭子即可,以后连干坏事的家伙都得割掉,谁还敢干呢?”
关智霖强忍疼痛站起来,向紫霞师太拱手行礼。
“师傅,请恕徒弟不能从命,感谢师傅的栽培和教诲,可是风花雪月只不过是寻常消遣,婚姻大事更不劳他人操心,关智霖不愿遵守如此荒唐透顶的门规,从此退出紫霞门。就此告辞!”
“放肆,谁都不许走!”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望师傅言而有信!”
“好,我让你走,但不是现在。你知道本门的事情太多,半年后我让你走,赠你一百两银子。这半年内我供你吃住,但是你哪都不许去。”
“缘分已尽,师傅何必挽留?”
“可笑之极。挽留,你也配?也不称称自己的分量。”
“青出于蓝,师傅做得到的,怎知徒弟做不到?徒弟不就喝了一次花酒吗?许老爷喝得更多。”
“长本事了啊,看来老娘太小瞧你了。好,你也先别急着跟人家许爱财比,先赔一个映月楼客栈给我再说。”
“没钱,赔不起。”
“那还咋呼什么?把他关进柴房,饿他两日,让他清醒清醒。”
处置完关智霖,紫霞师太吩咐嘎达:“你继续盯紧许爱财。”
“是,师傅。”
吴嘉明急急忙忙跑来报:“师傅,关智霖破窗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