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四月廿八日,朔州。
晨曦中,罗吉带队到达映月楼客栈斜对面的白马客栈。
两日前先到的弟兄们已经包了场。
罗吉也不歇息,马上召集众人。
“各位弟兄,这趟差事,直至昨日都十分无趣,说是监视贼人,实则形同护送。
今日,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上头有令,全力截夺九龙宝盒,回京复命。
但是,弟兄们注意,上头的命令是这样的:夺盒为重,擒贼、杀贼为轻。慎防来路不明之敌抢夺,若敌强我弱,则力保宝盒不落敌手为重,夺盒为轻,擒贼、杀贼最轻。
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映月楼客栈平日里几时开门迎客?”
“巳时。”总旗倪坚答。
“刚到的弟兄们快快吃点东西,抓紧上床歇息。先到的弟兄们备好所有马匹、兵器。倪坚,你带两个弟兄轮流从楼上窗户给我盯紧了。”
“得令。”
“见过欧阳千户没有?”
“他来过,刚走不久。他跟我说去五里坡看看地形,一个时辰内可去那儿找他。
其它时间联络他,可射断崇云寺围墙东北角树顶的树枝,他看到自会来此处。”
“拿地图来。”
“大人,地图。”
“嗯,在这儿。行了。我出去一下。”
罗吉看完地图,离开白马客栈。
......
蔺绛雪等一行四人骑马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映月楼客栈。
店小二帮他们拴好马,把他们带进店内,问:“客官是打火还是住店?”
“打火。”
蔺绛雪发现店小二的衣服有点窄,不太合身,特别是腋下的位置,一抬肘,就绷得紧紧的。
“客官请坐,客官想吃什么?”
“贵店有何招牌菜?”
“客官,墙上有菜牌,都是特别好吃的菜。”
“来两斤牛肉、一只烤鸭、一只桂花鸡、两条清蒸鲈鱼、一碟烧香菇、一碟小白菜、一盘蘑菇鸡蛋汤、一盆白米饭。
还有,这个叫‘三事’的菜是用什么做的?”
“哦,这就是本店招牌菜,好吃。客官,来一个?”
“那就来一个吧。还要一碟油炸花生米。”
“好嘞!”店小二松了一口气,转身想走。
“先别走。我问你,坐在你们内掌柜旁边,穿红衣服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不是内掌柜,是掌柜,叫顾十娘。”
“我不是说她。你们掌柜的长得还行,可惜老了点,我没兴趣。我说旁边那个年轻的。好风骚啊!”
“骚吗?不觉得。她是掌柜的表妹,刚来不久,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你帮我问问。”
“她是乡下来的,没名字。”
“乡下来的,这么水嫩?”
“哪里嫩?个大,手糙的很。”
“个大手糙无所谓,我喜欢她的脸,好想捏一捏。”
“脾气臭。”
“有脾气才好啊。”
“客官,还点什么吗?要不要酒?”
“就这些,不够再点。不要酒。”
“好嘞。”
店小二走开了,经过柜台时向红衣女子摇摇头。
“师妹,有何不妥吗?”关智霖问蔺绛雪。
“店小二是假的,掌柜被挟持了,四周有埋伏。此处不可久留。吃完就走,随时准备抄家伙。”
“货不交了吗?”耿超问。
“怕是交不了。先保住,再想办法。”
“师妹,你刚才好厉害,像换了个人似的,俨然一副风月场中老手的样子。”范镇东赞许地说。
“原来风月场中老手是这样子的。师傅没教过。”关智霖笑说。
“无奈。师傅怕你们学坏,风月活都是让我去干,于是就练出来了。”
蔺绛雪突然想起那些花,看看眼前的三位师兄,看不出哪个像是会干那种事情的人。
饭菜上来了,四人若无其事地吃。
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关智霖出去解了个手回来。
“果然不对路,外面满天神佛,阵势很大,用来对付我们这种小鬼,简直是小题大做。偷一个盒子闹出这么大动静,真奇怪。不过,我看他们不一定是冲我们来的。”
“外面的是不是,不知道,这店里的一定是冲我们来的。等会儿你们先走,我结账。随时准备开打。”
四人吃完,起身各自背上箱笼。耿超、范镇东、关智霖先走。
蔺绛雪去柜台跟顾十娘结账。
红衣女子瞟了她一眼。
“客官,承惠一两银子八百五十三文钱。”这是暗语。顾十娘看见菜单就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掌柜的,贵店的饭菜不便宜啊。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菜,在别处吃,一两银子有找。”蔺绛雪一边以暗语应答,一边递过去二两银子。
“客官见笑,小店的酒菜价钱本来实惠,只是客官点了‘三事’这道宫廷菜,它是由海参、肥母鸡、猪蹄筋三种食材混合,加入秘制调料小火慢煨而成的,料和工都贵,但是物有所值。
想必客官吃来也觉得特别好味道,对吧?”
“可惜事先不知,食而不知其味,遗憾。”
“这样说来,是本店今日的饭菜做得不够好,留不住回头客。应该说是本店的遗憾。”
这句暗语是个警报,意思是说:“形势不妙,快走,不要再回来。”
顾十娘脸色苍白,突然咳嗽起来,同时轻轻捶打胸口,止住了咳嗽,把零钱找给蔺绛雪。
蔺绛雪暗中细数。她共咳了五下,三重两轻,第二和第三下之间清了一下喉咙,咳完之后吸了两下鼻子,一短一长,共捶胸三下,两左一中。
这是紫霞门的地名密码,译作:“凉州”。
蔺绛雪收了碎银,走出映月楼客栈。
远处五里坡的一棵老树后面,弯弓搭箭瞄准红衣女子的欧阳秋实放下弓箭,放回囊中,调转马头,挪到一个方便观察街道的方位。
店小二在门外看着蔺绛雪等人上马西去,回来问红衣女子:“头儿,没让那油腔滑调的风流书生占到便宜吧?”
“什么意思?”
“他说您长得好看,问您的名字,还说要吃您豆腐。”
“笨蛋!”
红衣女子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抽了店小二一记耳光,拿起长刀狂奔出去,边跑边头也不回地吩咐:“捆起那女贼。”
蔺绛雪等人还未去远,听到后方马蹄声响,回头看见红衣女子策马追来。
一支响箭腾空而起。
从前方崇云寺内,斜刺冲出十几名刀斧手拦住去路。
街上行人、商贩纷纷四散奔逃。
“冲过去!”耿超拔刀大吼。
刀光剑影一阵交错。
蔺绛雪、耿超、范镇东冲了过去。关智霖的马被砍翻在地。
“师妹带货先走。我们拦住那红衣服的。”
耿超调转马头,向着红衣女子迎面冲过去。
范镇东尾随其后。
关智霖爬起来,砍倒了一名扑过来的刀斧手,挡住了后面两个刀斧手的左斩右劈。
城内号角响起警报。守城的各路营兵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
“封住那两个骑马的,让我过去!”飞驰的红衣女子高声命令。
刀斧手们放弃关智霖,群起围攻耿超、范镇东。
红衣女子身后还有十几名持长枪的骑手冲杀过来。
三人没能阻拦住红衣女子,被她冲了过去。
“镇东弟,你去追她,掩护师妹。”
耿超索性跳下马,砍倒一名刀斧手,狠狠地连踹三脚,踹断了牌楼斜架的圆木,抱着圆木横扫经过的马腿。
只见一片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关智霖趁机大开杀戒,杀了三个从马上摔下来的骑手。
蔺绛雪冲到城西的武定门。守兵正在关闭城门,措手不及,被她冲了过去。
红衣女子、范镇东先后赶到。守兵试图阻拦,被他们杀得死的死,伤的伤。
千户罗吉带领十九名锦衣卫骑马飞奔而来,跟着出了城门。
追逐途中,红衣女子弯弓搭箭,瞄准蔺绛雪后背放箭。
蔺绛雪听到背后箭声,反手一甩丈八钢丝皮鞭,抽落来箭。
红衣女子再次弯弓搭箭,瞄准马的右后腿放箭。
蔺绛雪又抽一鞭,击落来箭,策马急转弯,转入山间小道。
范镇东趁红衣女子不备,瞄准她的坐骑的左后腿放箭。
箭中马腿,马失前蹄,红衣女子摔倒在地。
范镇东追上去,举刀便砍。红衣女子一边招架,一边急速退开。范镇东跳下马,挥刀冲杀过去。
范镇东异常凶猛的攻势一浪接一浪。红衣女子穷于招架,几度差点被杂草、土堆绊倒。
但是,五六个回合之后,她便已稳住阵脚,并且看清了范镇东的弱点。
他的刀法刚猛,但过于直白,缺少变化,每刀都用尽全力,恨不得把她砍成两半,刀与刀之间连接不够流畅,尤其是反手撩刀之后转正手劈刀时,明显用力过猛,出现一个空档。
红衣女子的刀法既严密又流畅,富于章法和变化,前后呼应,环环相扣,虚虚实实,有轻有重,时快时慢,越打越轻松,虽然边打边退,但胜局已定。
范镇东猛冲猛打,表面上占尽优势,实际上却连红衣女子的衣服都碰不到,反而在进攻中不断中刀,直到满身鲜血,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退而求生,已经迟了。
红衣女子追上来,刀如闪电,斜劈他的脖子,夺了他的性命。
蔺绛雪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于是拿出罗盘和地图,辨明方向,继续往西,经过黑驼山脚,沿路绕山而过。
红衣女子骑马追了过来。锦衣卫二十骑人马也追了过来。远处尘土飞扬,朔州守军的旗号依稀可见。
“锦衣卫千户罗吉来此办案,贼人速速就擒!”罗吉威风凛凛地大喝。
山上突然响起号角声。
一彪人马从山腰冲下来,足有三百多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服装各异,但头上都扎着黑巾,阵容严整,步调一致,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
“想活的,都别动!”
红衣女子移动到有利位置,扎上黑巾,在黑巾军将士簇拥之下,高举沾满鲜血的长刀,怒目圆睁,看看罗吉,再看看蔺绛雪。
三方对峙,厮杀一触即发。
红衣女子挥刀发出两个命令:“一旗,围住这个臭书生,别让他跑了。二三四旗,跟我来,先杀掉这帮锦衣卫。”
“弟兄们,擒贼先擒王,我们先干掉这个女魔头。”
罗吉毫不示弱,带领锦衣卫们冲杀过去。
战场的气氛激起了蔺绛雪的斗志。她挥剑扬鞭,左冲右突。黑巾军围而不攻,退而不弃。
朔州城守军的八百营兵赶到。黑巾军来了三百援兵。不久,朔州城守军又来了四百援兵。
两军混战,杀得飞沙走石。
蔺绛雪意识到不可恋战,此时正是逃脱的最好时机,她必须找准一个方向冲出去。
向东不可,那是回头路。向西不可,那是最终的方向。只能在南北之中择其一。
她看看地形,选择了向北杀去。
北面的黑巾军且战且退,其他人在她身旁身后截击追杀。
蔺绛雪左鞭右剑,兼顾四面八方,鞭到之处,无不皮开肉绽,剑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转眼间冲出重围,飞奔远去。
几十个黑巾军跟在后面追赶。
踏过一条浅浅的河流,蔺绛雪回头一看,见追兵大乱,一名黑巾军刀劈枪挑,砍瓜切菜一般地击杀其他黑巾军。
跑在最前面的八名黑巾军也发现了异常,调转马头。
蔺绛雪躲入斜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静静观看。
只见欧阳秋实头扎黑巾,收刀策马挺枪冲杀过来。
八名黑巾军不敢怠慢,严阵以待。
欧阳秋实杀到,共出五枪。
第一枪出手时看似对人而去,诱使对手们或攻或防,实为偷袭对方的兵器。枪头一圈,一下子把三刀两枪搅在一起。
第二枪闪电般刺穿一人咽喉,收枪时枪头一抖,击碎一人的太阳穴。
第三枪从一人肋骨刺穿他的身体,刺进另一人胸膛。
第四枪将一人劈来的刀黏住一带,引去砍断一人的脖子后,飞着插进另一人的胸膛。枪头顺势一转,刺入第一个人的咽喉。
第五枪极其简单,向着最后一人直刺,此人想用刀挡开,但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枪刺进自己的胸膛。
就此五枪,欧阳秋实便秋风扫落叶般地击杀了八人。
他摘下黑巾,随手扔掉,环顾四周,把枪挂在马背,下马走进树林。
蔺绛雪屏住呼吸,慢慢地拔剑。
欧阳秋实左顾右盼,走到离蔺绛雪不远的一棵大树前站定。
蔺绛雪猜他要尿尿,顿时脸红心跳,把脸侧过去一些。
欧阳秋实用刀在地上挖了个坑,从怀里取出一袋东西放了进去,填好土,转身走出树林,上马扬长而去。
蔺绛雪好奇,走过去用剑挖开土,取出袋子看看。
原来里面装着五个金锭和一些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