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五月初三日,腾格里沙漠。
欧阳秋实顶着酷热,骑马西行,看着茫茫流沙,看着渺无边际的天空,看着被流沙掩没或干涸湖盆分割的零散孤山残丘,内心一片惘然若失。
他只有一个念头——“顶住,走下去”。
昨日在凤凰城,蔺绛雪一直在跟踪和找机会杀他,暗中拔了二十三次剑,掏了十五次飞镖,夜里还推开过他的窗户。
他想,从此再也不必跟踪她了,只需继续西行即可,因为她迟早会再来杀他的。
他越想越难受,越想心越乱。
他觉得自己无从选择,无法回头,回头还是同样苦闷似海的广袤沙漠,不如前行,终有尽头。
尽头是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她刺入他身体的剑。
又或许,今夜她会随风而来,来和他一起看灿烂的大漠星空,点燃篝火,围炉夜话,把酒言欢。
欧阳秋实走了一程又一程,走到人疲马倦。
他在一座沙峰上极目远眺。
远远近近的浩瀚沙海经过风的洗礼,形态各异,像鱼鳞,像海螺,像云朵,像水波,层层叠叠,仿佛向天际奔涌而去,蔚为壮观。
在茫茫大漠深处,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绿洲。
前方有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像忧郁的眼睛,仰望蓝天白云。
欧阳秋实策马跑过去。
只见湖水清澈,有野鸭、灰鹤上下盘旋翻飞。湖边生长着芦苇和芨芨草,还有两株百年榆树,依旧生气勃勃。烟霞氤氲,倒影婆娑,与沙海融为一体,既柔美又壮阔。
欧阳秋实下马,让马儿在湖边饮水,自己也装了满满一囊清水,靠着老榆树坐下,慢慢喝了起来。清水甜甜的凉意沁人心脾。
欧阳秋实昨晚没睡好,倦意袭来,躺倒在榆树荫里,和衣而睡。
在梦里,处处春意盎然。
他跟踪蔺绛雪,穿过了街道,越过了原野,趟过了河流,翻过了高山,来到了沙漠。
在万里黄沙中,她转身迎着他走来,步履轻盈,长发飘飘,恍若凌波仙子。
她一件一件地脱去身上的衣裳,裸露美丽的全身。
她抱住他,抚摸他,与他云雨。
……
一阵阵战马的嘶鸣不知是从梦里还是从梦外传来,欧阳秋实万般不情愿地醒来。
蔡定南率领二百锦衣卫居高临下冲下来,把他团团围住。
“蔡大人,你们怎么来了?”欧阳秋实觉得奇怪。
蔡定南不理他,大喝一声:“把他捆起来!”
六个小旗下马扑向欧阳秋实。欧阳秋实拳打脚踢,打倒四个,把另两个扔进湖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蔡定南,你要做什么?”
“欧阳大人,我也是奉命行事。上头有令抓捕你,如若抗捕,格杀勿论。请你不要为难弟兄们,更不要为难你自己。”
“抓捕我,为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不必多问。实在要问,你回去自己问葛大人。我只不过是公事公办。你还是就擒吧,抗捕的罪名你担不起。你们还不动手干什么?给我上!”
“不许动!谁活腻了?”
欧阳秋实拔刀大吼。
众人知道他的厉害,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奉牟大人之命出京办案,在此期间,只听牟大人的命令。”
“葛大人也是奉牟大人之命出京办案。欧阳秋实,你搞搞清楚,你我都只不过是锦衣卫千户,葛大人是镇抚使,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他要抓你,你怎么能不就擒呢?你这不是以下犯上吗?
其实,我很不希望遇到你,但偏偏遇到了,只能抓你,不然不是失职了吗?”
“文书拿来看看再说。”
“没有文书。葛大人当着将士们面下的命令,还能有假?欧阳秋实,胳膊拗不过大腿,你别把事情闹大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性命保住,若有冤屈,回去再跟牟大人说也不迟。”
“我会找牟大人的,但用不着麻烦你们。你们快走吧。我身负使命,岂容得你们说绑就绑?就凭你们,也拿不走我的性命!”
“那你就不要怪我无情了。你这人实在太狂,得罪人自己不知道。你以为自己号称锦衣卫第一高手,就真是第一,就真的没人打得过你?
我这个人平时比较低调,不屑于跟你比,但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那还等什么?打完就知道了。有本事,一对一。”
“你想得美!我在执行公务,又不是比武。弟兄们,一起上,活的、死的都可以!”
“刀枪无情,你们别听他的,都走开点,让他自己上。”
蔡定南大怒,挥舞狼牙棒,策马冲杀过去。
欧阳秋实挥刀相迎。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上,怕死的是孬种!”蔡定南大声喝骂。
众将士一拥而上,冲在前头的是百户络晓峰和总旗张直、王望岗。
络晓峰使一把方天画戟,张直使虎头双钩,王望岗使双剑,这三人都是锦衣卫中一等一的高手。
欧阳秋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稳健防守,不时反击,想方设法让对方互相干扰、互相阻碍。
欧阳秋实以寡敌众,且有所忌惮,不敢狠下杀手,一招一式都是点到为止,因此,虽然自保有余,但一时也难以脱身。
突然,锦衣卫的阵脚大乱。
蔡定南循声看去,见一个边境牧民打扮的蒙面女子骑着骆驼从队伍后面杀过来。
她左鞭右剑,出手狠辣,一鞭抽瞎了两人的眼睛,挥剑冲入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转眼间杀了十几人。
蔡定南见状,调转马头,前去阻拦。
欧阳秋实看见蔺绛雪,精神一振。
他把长枪从地上一脚踢起,左手接住,刀枪并用,迅速击落多人手中兵器,打得络晓峰、张直、王望岗手忙脚乱,穷于招架。
欧阳秋实边打边向着蔺绛雪的方向靠近。
这时,天色变暗,一股巨大的沙尘暴铺天盖地地从远方席卷而来。
蔺绛雪和蔡定南交手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一名小旗突施冷箭,射中蔺绛雪的后背。蔺绛雪摇摇晃晃,差点从驼峰间跌下。
蔡定南高举狼牙棒,驱马扑过去。
欧阳秋实把手中的长枪向他投去。
蔡定南听到风声,转身挥动狼牙棒一挡,把飞枪挡开,差点被震下马。
一群小旗围攻蔺绛雪,蔺绛雪忍着伤痛拼命抵挡。骆驼被砍倒,蔺绛雪摔倒在地。
小旗们举刀,正要扑过去,欧阳秋实闪电般赶到,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几轮手起刀落,砍掉十几个人头。
蔡定南挥着狼牙棒冲过去。
只见欧阳秋实提着血淋淋的刀,在滚滚的沙尘暴衬托之下,面目狰狞,像一只狂魔。
蔡定南吓得调转马头,落荒而逃。边逃边命令:“沙尘暴来了,快撤!”
天色更加昏暗,黑色的风沙墙快速地移动着,高耸如山,越来越近。
锦衣卫们见主将奔逃,顾不了那么多,只管跟着逃命。
蔺绛雪挣扎着站起来,但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当她醒来的时候,四周很安静,只有蟋蟀的鸣声和柴火噼噼啪啪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只见漫天的繁星,还有皎洁银河和一弯蛾眉月。
她动了一下,但是身体很虚弱,起不来。
欧阳秋实见她醒了,便过来扶她起来。
蔺绛雪觉得口渴,便说:“渴。”
欧阳秋实拿起水囊,小心翼翼地把水倒进她的嘴里,然后把烤好的野鸭肉一片片切下来喂她吃。
鸭肉香喷喷的,她吃了,精神好了许多,摸摸身上,箭已经拔了,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
她打量一下他,见他在全神贯注地切鸭肉。
“你怎么不吃?”
“还有,我打了三只。”
“我的箱笼呢?”
“在这儿。里面的东西都在。”
“我们在哪?”
“大漠里的某个地方。”
“天上好多星星,亮晶晶的,好美啊!”
“对,确实好美。不过星星填不饱肚子,这鸭肉却可以。来,再吃点。”
蔺绛雪靠在欧阳秋实的怀里,像个小孩子。
“你知不知道那两颗是什么星?那两颗。”
“知道。”
“什么星?”
“牛郎织女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