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五月初五日,凉州。
欧阳秋实牵着马,蔺绛雪骑在马上,两人从东城门进城,就近来到凝心阁客栈,要了两间二楼的上房。
欧阳秋实扶蔺绛雪上楼,进房间,在椅子上坐好,帮她放好箱笼和兵器。
蔺绛雪问他:“还有药吗?”
“还剩一次的药,我给你换完再去买些。”
“好的。”
欧阳秋实向店小二要了一盆热水,买了一壶烧酒,拿了药和绷带来蔺绛雪房间。
蔺绛雪背过身去脱了上衣。
欧阳秋实给她细心清洗伤口,撒上金创药粉,包扎好,把换下来的绷带洗干净、晾好,然后下楼去,捧了一盘凉面和一壶羊奶上来。
“你先吃着,我去买药。”
“吃了再去吧。”
“不用,你吃吧。”
欧阳秋实下楼取马,出去买药,跑了几条街才找到药材铺,买了些外用的金创药和内服的七厘散匆匆赶回客栈,来到蔺绛雪房间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听不到回应,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见已人去楼空。
桌上留了一张信笺,上面写着:“欧阳大人,不辞而别,实属无奈,万望原谅。绛雪有一事相求,他日若刀兵相见,恳请大人放我师傅一条生路,绛雪愿以命抵偿。”
欧阳秋实长叹一口气,把信笺烧了,推开临街的窗户,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失意落寞,心烦意乱。
蔺绛雪独自来到凉州城隍庙,进去烧了一炷香,许了个愿,出来在庙门口外面的老槐树的横枝上系了一条紫丝带,然后在附近找了间药材铺买了些金创药和七厘散,在药材铺隔壁的聆音楼客栈住下。
第二天清早她去看时,紫丝带已被人取走,树枝上原来系着丝带的地方刻了个星形记号。
待到申时,蔺绛雪退了房间,再去城隍庙,耿超正在那里等候。
两人相见,互相问候一番。耿超带蔺绛雪回紫霞园。
路上听耿超说起范镇东的死讯,蔺绛雪十分悲伤。
紫霞师太在紫霞园的中堂等候,在旁陪同的有关智霖、嘎达和刚刚临时从各地调来的三个弟子——吴嘉明、宋蓉、郝丹生,还有顾十娘。
顾十娘在敕勒川化鹿原趁着锦衣卫和鞑靼兵大战,用粗针打开枷和脚镣的锁,成功逃脱,骑马在草原一路奔驰,比蔺绛雪早一日到达凉州。
这段时间,紫霞师太陆续从各地调人过来,现在紫霞园里大约有三十人。
见蔺绛雪和耿超进来,紫霞师太不禁喜上眉梢,拉着蔺绛雪的手说:“绛雪,我的好徒弟,都快担心死我了,终于盼到你平安回到我的身边。”
“徒儿拜见师傅,徒儿不负师傅之托,把货带回来了。请师傅验货。”
蔺绛雪从箱笼中取出包袱,呈给紫霞师太。紫霞师太接过包袱。
“我已经听你古师姐、耿师兄、关师兄讲过了,这次多亏你们几个机灵,特别是你,绛雪。
只可惜了你的范师兄,就这样没了。等这件事完结之后,我们去朔州收拾他的遗骨,运回他的家乡安葬。”
“范师兄是为掩护我而死的。”
“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更不必自责。你没有任何过错。人终有一死,行走江湖,本来就是刀尖舔血,死于非命只是平常事。与其悲天悯人,不如笑对人生。”
紫霞师太打开包袱,拿起九龙宝盒,认真地检查封条,确认原封不动,非常满意。
她又把宝盒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一番。
它是由上好的黄花梨木做成,刻有九条栩栩如生的神龙,镶嵌着黄金、翡翠、宝石。
用料固然名贵,做工固然精细,但她怎么都看不出它值十万两银子。
旁边的顾十娘也是越看心里越觉得奇怪。
“就这么个盒子,怎么会惊动锦衣卫镇抚使这么大的官老爷带三千精锐从北京追到朔州,然后单凭我一面之词便从朔州追到敕勒川化鹿原?
这花的本钱也太大了吧!难道里面装了皇上的玉玺不成?”
“皇上的玉玺怎么可能放在大内案牍库里?不用猜了。锦衣卫那伙乱七八糟人专门干乱七八糟事,这盒子里装的肯定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娘跟他们交过这么多次手,还不清楚他们?他们就爱打着堂而皇之的名堂,净干些假公济私、偷鸡摸狗的烂事。”
“师傅说得对。师姐,你可千万别以为朝廷里的官老爷都是什么老实人。
我这次在京城到宫里装了几天粪,可算长见识了。那些宦官、宫女们把宫里的珠宝首饰藏在大粪里运出去,洗干净拿到內市去卖,皇上花银子去买,循环往复。
这些银子哪里来的?还不是来自老百姓?”
“官场腐败,监守自盗,所以小人物干点小偷小摸也不算什么。”
顾十娘找到了一点良心上的安慰。
“可不是。”
关智霖十分赞同顾十娘的观点。
“智霖,师傅看你是想以后去宫里专门干那装粪的活,对不对?哈哈哈。”
“绝不,我还是想跟着师傅吃香的喝辣的。”
“好,我们现在就吃香的喝辣的。开饭!”
厨子捧上美味佳肴,众人有说有笑地围坐到饭桌旁。
紫霞师太把九龙宝盒放进密室里的铁柜中,锁好,然后出来就座,逐一介绍在座的弟子互相认识。
席间,关智霖和顾十娘轮流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他们的历险经过,平时妙语连珠的蔺绛雪神不守舍,只是偶尔搭一下话。
紫霞师太见她脸色苍白,便问她:“绛雪,身体不舒服吗?”
“还好。”
顾十娘看她一眼,问:“绛雪妹妹,你不会是受伤了吧?”
“是的,后背中了一箭,上过药了,已无大碍。”
“谁帮你上的药?”
“请一位郎中的女儿帮忙上的。”
蔺绛雪撒了个谎,心里想起欧阳秋实,不禁脸红了。
“今晚我帮你换药。”
“谢谢凤仪姐姐。”
紫霞师太吩咐蔺绛雪吃完早些歇息,又列了张单子,吩咐耿超、关智霖过两天去采购些备用药材和四个和九龙宝盒差不多大小的首饰盒。
当晚,蔺绛雪彻夜无眠,身上的伤口痛,心里的伤口更痛,痛得她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