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五月廿七日,七星古道。
千剑山栈道上空的云层很厚,雨下个不停。
这栈道是七星古道的一部分,位于千剑山的悬崖之上,长五里,是一段千梁无柱式栈道,没有任何支撑,只在高高的悬崖上打栈孔,插上栈木构建而成,也没有棚盖。
雨点像黄豆一般,打在栈板上,发出嘀嘀哒哒的声音。
一千名黑巾军,全副武装,手脚戴着铁爪,像一千条壁虎贴附在栈板的下面。
有老老少少的八个人,撑着伞,漫步走在栈道上面,看似一群普普通通的雨中游人。
他们是黑风派掌门梁剑锋、虎头帮掌门蒋春坡、下山虎邹勇和纯阳门五虎赵义、任齐志、吴超海、王德顺、陈启东。
不远处,欧阳秋实和蔺绛雪头戴竹笠,冒着雨,骑马迎面而来。
梁剑锋认出欧阳秋实,低声在邹虎耳边说:“反贼来了,下命令吧。”
邹虎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一吹,发出尖锐的口哨声,穿透雨声,传到了栈板下面。
一千名黑巾军纷纷从栈板下翻腾上来,在栈板上摆开阵势,从两头把欧阳秋实和蔺绛雪堵在中间。
邹虎大声呼喝:“反贼,留下九龙宝盒,饶你们不死!”
欧阳秋实打量一下这些人,问邹虎:“这七位,我都认得。你又是什么人?”
邹虎被问倒了,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人。
梁剑锋替他回答:“这位是锦衣卫新军的邹虎,邹将军。”
欧阳秋实哈哈一笑说:“什么锦衣卫新军!我看这些人头扎黑巾,该是黑巾军的人吧?看你像是个领头的,为何不扎黑巾?”
邹虎语气蛮横地说:“用不着你管。我们已受朝廷招安,现在是朝廷的军队,奉朝廷的命令行事。”
“有意思。请问朝廷的命令是什么?又是谁下的命令?”
“少废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把你大卸八块。”邹虎越发霸道起来。
“你们不要是非不分,受奸人摆布,到头来反受其害。”欧阳秋实警告他们说。
梁剑锋阴森森地笑着说:“谁是奸人,千户说了不算,镇抚使大人说了才算。你可能觉得冤枉,但你要好好反省,为什么偏偏是你。既然不会做人,那就不要做人好了。
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今日是必死无疑的,但是可以选择死得好一点。
假如你们交出九龙宝盒,然后自己了断,我们可以留你们全尸,给你们办一场办风风光光的大婚,找个风水宝地合葬你们。
这也算弥补你们这对英年早逝的亡命鸳鸯的遗憾,是不是?”
蔺绛雪的刀子嘴也毫不示弱,即刻怼回去:“哟,你这糟老头子想得蛮周到。怎么就偏偏忘了安排自己的后事呢?
一把年纪,黄土埋了大半截,还不消停,千山万水,顶风冒雨,跑来给一个狗官做帮凶,死了遗臭万年。
准备好沉香木棺材没有?”
梁剑锋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对邹虎喊:“送她上西天!”
邹虎高声下令:“弟兄们,取反贼的狗命!”
两边的黑巾军蜂拥而上,前后夹攻欧阳秋实和蔺绛雪。
欧阳秋实和蔺绛雪下马迎战。
欧阳秋实枪挑刀劈,蔺绛雪剑刺鞭抽,两人时而左右闪展腾挪,时而上下翻飞穿插,在雨中的栈道上来回冲杀,所向披靡。
黑巾军虽然人数众多,却占不到半点便宜。
冲在最前面的刚想进攻,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明白过来,便中了招,一群群的,像被割掉的杂草一般,纷纷倒下。
有的被砍掉头颅,有的被刺穿胸膛,有的被割断喉咙,有的被抽瞎眼睛……
栈道上血流成河,铺满尸体和挣扎呻吟的伤员。雨点无情地打下来。
胆小的,开始逃窜。
邹虎大喊:“镇定!不要乱!不许逃!”
没有用!
这些原本彪悍的士兵跟随主将来到凉州才知道,原来是来投降的。军饷还没发,粮草又不够,军心早就乱了。
“不许逃”三个字,到了他们的耳中,只剩下一个字——“逃”。
逃......
人挤人,人踩人,人吓人。
栈道的几处栏杆被挤断,一些士兵失足掉落悬崖。
梁剑锋被人撞了几下,踉踉跄跄地有点站不住,连忙稳住身子,运一下气,好像要发功的样子。
慌不择路的逃兵们无暇顾及这位大名鼎鼎的武林宗师的动静,只管逃命。
梁剑锋被挤到人群里,老胳膊老腿不能自主,失去了控制,终于被挤倒在栈板上,被踩断了三根肋骨和左腿。
他的难兄难弟,虎头帮掌门蒋春坡运气比他好一点,没有失去平衡,只是右脚被踩了一脚,虽然钻心地疼痛,可能骨折了,但尚能行走。
蒋春坡一瘸一拐地走到梁剑锋身边,把他扶起来,扶到悬崖边坐下。
梁剑锋口吐鲜血,喘着粗气。
这对凭着勇敢机智地吹牛纵横武林数十载的老伙计,老泪纵横,抱头痛哭。他们的武功是假的,情义却是真的。
纯阳门五虎摆出纯阳五行阵。
前排赵义居左、任齐志居右,后排从左到右是吴超海、王德顺、陈启东。五人整体形成一个包含三个三角形的梯形阵。
赵义使双斧,任齐志使双刀,吴超海使三尖两刃刀,王德顺使朴刀,陈启东使方天画戟。五种兵器组成一个前两短、后三长,前后呼应,左右配合的阵势。
邹虎和一百多名没逃跑的黑巾军紧跟在纯阳五行阵后面。
欧阳秋实无奈地看着纯阳门五虎,问:“还打?”
赵义报以冷笑说:“什么‘还打’?还没开始打呢。来吧!”
王德顺居于后排中央,也就是纯阳五行阵的核心位置,他大喝一声:“进!”
纯阳五行阵整体往前推进,向着欧阳秋实和蔺绛雪压迫过来。
欧阳秋实向赵义刺出一枪,试探虚实。
纯阳五行阵的五种武器浑然一体,连消带打,化解了他的进攻,同时反攻。
欧阳秋实和蔺绛雪且战且退,纯阳门五虎步步紧逼。
各种兵器破空之声、撞击之声混杂在一起。
欧阳秋实刀枪并用,在退却中增加了进攻点和线路,从不同的角度继续试探纯阳五行阵。
蔺绛雪心有灵犀,虚虚实实地出些招数配合他。
七八个回合过后,欧阳秋实已经摸透了纯阳五行阵的路数,也看清了对方的各个弱点。
他决定从对方最大的弱点入手,一举击溃他们,但是尽量保留他们的性命。
他不再退却,骤然加快进攻速度,左手持枪连连在任齐志的双刀之间逼出破绽,把纯阳五行阵的各种兵器引到阵的右路。
他叫蔺绛雪:“绛雪,攻使三尖两刃刀那人的下盘。”
蔺绛雪甩动丈八蛇鞭,狠狠攻击纯阳五行阵左后的吴超海的双脚。
这招果然立竿见影。
吴超海是纯阳门五虎中步法最差的一个,步点不准,步幅经常过大,节奏不协调。蔺绛雪用鞭一抽他的脚,这些基本功缺陷全部都暴露无遗。
吴超海脚步一乱,上身的动作随之变形,三尖两刃刀的方向接连出错,整个纯阳五行阵被他搅乱了。
欧阳秋实抓住机会,用枪黏住王德顺的朴刀带向赵义的脖子。
赵义忙用双斧挡住朴刀,眼前一花,已经被欧阳秋实的单刀横拍过来,正好击中腮帮。
赵义双腿发软,仰面朝天直挺挺地倒在栈板上。
欧阳秋实的枪转而刺向任齐志。
任齐志挥舞双刀拦截,王德顺挺朴刀捅向欧阳秋实,陈启东也抡起方天画戟劈过来。
不料欧阳秋实这一招是虚的,他一闪身进入了纯阳五行阵的中心,一脚踹中王德顺的小腹。王德顺疼得立马蹲下。
欧阳秋实再施两脚无影脚,踢在吴超海双膝内侧。吴超海被踢得双腿叉开,屁股着地。
陈启东收回方天画戟,刺向欧阳秋实。
欧阳秋实边闪边进,刀贴着方天画戟向陈启东的双手削过去。陈启东惊骇万分,撒手扔掉方天画戟。欧阳秋实手腕一翻,把刀垂直插在栈板上,右手抓住陈启东胸前的衣襟,把他掷向任齐志。
陈启东和任齐志的两颗脑袋撞到一块。两人同时倒下,昏迷不起。
邹虎看见纯阳门五虎全被击倒,命令黑巾军们向欧阳秋实和蔺绛雪放箭。
这点攻势对于欧阳秋实和蔺绛雪简直构不成半点威胁。蔺绛雪甩动长鞭,击落来箭。欧阳秋实一抖枪花,把来箭反射回去。一百多黑巾军被射倒一半,其余的纷纷逃命。
邹虎怒吼着,挥舞大刀,扑向欧阳秋实,连劈十刀。明明见欧阳秋实没怎么动,偏偏就是刀刀劈空。
邹虎后撤两步,定定神,重新挺刀进攻,却见枪头迎着刀势刺向他的腹部。邹虎抽刀围枪,眼前惊现五六个枪头直奔面门而来。邹虎连忙侧头躲闪,但觉胸口一阵剧痛,长枪已经插入胸膛。
“为什么你不杀他们,杀我?”邹虎用尽最后一口气问。
“因为他们是平民,你是军人。”欧阳秋实答他。
欧阳秋实收好兵器,走到梁剑锋和蒋春坡跟前。
梁剑锋说:“我们也是平民,不是军人。”
蔺绛雪吓唬他说:“他不会杀你,我就难说了。”
蒋春坡央求欧阳秋实:“千户大人,我们俩只是混饭吃的,求您放过我们吧。”
蔺绛雪教训他们:“混饭吃还这么嘴欠!”
梁剑锋认错求饶说:“就是因为混饭吃才这么嘴欠。蔺姑娘,我错了。我们就是两个混混,但是没杀过人,放过我们吧。”
“不是只有动手杀人才是杀人。”蔺绛雪继续教训他们。
“......”梁剑锋和蒋春坡两人哑口无言,心想这次完蛋了。
“其他人在哪?”欧阳秋实问。
“说了就不杀我们吗?”
“是。”
“他们在饿鬼山忘情桥埋伏。总共有一千多人。”
欧阳秋实和蔺绛雪放过他们俩,上马继续前行。
赵义爬起来,从一名黑巾军身旁捡起弓箭,弯弓搭箭,瞄准欧阳秋实,一松手。
“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