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四月十八日,扬州。
朗月清照,运河水悠悠流淌。河畔的怡霞院里流年似水,活色生香。
繁华盛世中的风尘雅士、落地学子们,正在这里兴致勃勃地观赏青楼才艺表演,评选本月的怡霞院花榜。
蔺绛雪女扮男装,混迹其中。
遵照她的师傅——紫霞门掌门紫霞师太一个多月前的吩咐,今夜,她来向江南名妓杜燕影取一封密信。
“……朱扉半掩人相望。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貌若天仙的杜燕影一曲《凤栖梧》,唱得暧昧缠绵,舞得风情万种,博得满堂喝彩。
蔺绛雪摇头晃脑,看似陶醉于声色,其实内心惦记着明日行程,有点等得不耐烦,轻轻招手唤老鸨过来,问她:“还要多久?”
“公子莫急。影儿压轴。待她唱完,几位老爷逐一评点各人,就揭晓。然后,大好良宵等着公子慢慢消受。”
老鸨一边含笑应答,一边察言观色,见蔺绛雪略显猴急的样子,担心这个出手阔绰的豪客不悦,便移步到主持评选的老秀才身旁,跟他耳语几句。
老秀才脸露为难之色。老鸨再跟他耳语几句。老秀才喜逐颜开,马上和身旁众人交头接耳一番,省略评点环节,直接宣布:“本月怡霞院花榜揭晓,状元杜燕影、榜眼吕喜儿、探花叶芳芳”。
花榜前三名领了奖。众莺花女子一起谢过来宾,各回各房。来宾们也熟门熟路,各自寻得去处。
蔺绛雪随老鸨上三楼,来到杜燕影房间。老鸨送她进去,也不多言,笑盈盈地关门离去。
杜燕影袅袅娜娜地走到蔺绛雪面前,帮她整理方巾,纤纤玉手有意无意地轻触蔺绛雪的耳垂和腮帮,温柔地问:“公子,这儿有西湖龙井茶、苏州天池茶和洞庭吓煞人香茶,公子想喝哪一种?”这是约好的动作和暗语。
“我想喝汤色碧绿,卷曲如螺,香得吓煞人的那一种。”
蔺绛雪以暗语答她,声音低沉,有点像在自言自语,同时递给她一个绣着五朵睡莲的淡绿色丝绣香囊。
杜燕影接过香囊,闻了闻,系在腰间,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公子是何方人士?口音听不出来。”杜燕影边沏茶边问。
“四海为家,莫问来处。”蔺绛雪在桌旁坐下。
“公子是初次来扬州吗?”杜燕影抛出她的最后一句暗语。
“来过三次,两次在初春,一次在深秋。夏季里,还是第一次来。”
对完暗号,蔺绛雪站起来。
“公子莫急。茶好,不妨喝完再走。”杜燕影宛然一笑说。
“在楼下喝不少了。把信给我吧。”
“信不在我这儿,我也没见过那信。”
杜燕影推开窗,一阵凉爽而湿润的晚风吹进来。
“在哪?”
“公子看河边那艘点着荷叶莲花灯笼的画舫。那是特为公子备好的。公子穿上此白袍,驾乘画舫顺流而下,一路上站在船头,打开此把纸扇拿在手中不时摇动,自会有人将信送予公子。”
杜燕影把白袍和纸扇递给蔺绛雪。蔺绛雪接住,想走。杜燕影挪过身子挡住她。
“公子,何不趁时辰尚早,拥抱软玉温香入怀,共享这一刻春宵?”
“夜了,不愿耽搁明日一早的路程。”
“人生苦短,转眼成空,一切辛劳本就是徒劳,唯有抓住美好,才不负此生。为了多赶一段路,辜负悠悠良夜、绝色佳人,值得吗?”
“漫漫前路,每一段都有大好风光,同样不容错过。”
“银子都花了,如此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既已付出又不可收回,便纯属过去。人若受困于过去,而误了将来,更浪费。”
“道理都对,实情却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既然留不住公子,也不强求了,唯有求菩萨保佑公子一路平安。”
“多谢,告辞。”
话音刚落,只见蔺绛雪穿过窗子,翩然而下。
杜燕影心里有些莫名的悸动。
蔺绛雪健步走下石阶,跃上船。
看着画舫启航,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杜燕影轻叹一声,自言自语:“竟然不回头看我一眼。”
画舫行于河中,不时和其它船只并行或者交会。
经过一座拱桥底下时,蔺绛雪听到舱内有动静,转身进去,见舱板上有一个精致的竹筒。
拔掉木塞,一股浓烈的油香味扑鼻而来,蔺绛雪从竹筒里抽出三张油腻腻的纸。
上面一张是信笺,写有一行指令:“取大内案牍库藏龙阁内九龙宝盒,原封不动交朔州映月楼客栈掌柜顾十娘”,还有一些接头暗语。
下面两张分别是大内案牍库和九龙宝盒的图纸。
蔺绛雪刚看完,信笺和图纸自燃,“嚯”的一声,转眼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