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四月廿三日，北京。
镇山顶上，阳光和煦，晨风轻吹，伴着阵阵清脆婉转的鸟鸣。
蔺绛雪和她的三位师兄——耿超、范镇东、关智霖从这里放眼南望，一碧苍穹下的北京城尽收眼底。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明日的行动方案。今日来这里做预习。
关智霖最早到北京，对各种情况最了解，也是行动方案的提出者。
他用手指向远方的大内案牍库。
“那就是大内案牍库，夜里关门。巡逻队每个时辰经过四次。”
蔺绛雪、耿超、范镇东三人轮流用紫霞门自制的百里镜仔细观察一番，记住案牍库的方位。
关智霖接着指向东南方远处一片树林。
“东哥，你明晚到那片林子里去。超哥、师妹，你俩来这里。
待到四更时分，超哥、师妹看到巡逻队过去以后，亮三下火光提示东哥。东哥亮三下火光回应。
超哥把穿云箭接上两条天蛛丝，射过去。东哥把天蛛丝固定好。超哥把天蛇索一头接到一条天蛛丝上，把索头的小环套在另一条上。东哥用天蛛丝把天蛇索拉过去，固定好。超哥你这边也固定好。
天蛇索将经过大内案牍库上空。”
“然后，我用滑轮从这儿滑过去，荡进案牍库围墙里，对吧？”蔺绛雪问。
蔺绛雪负责行动的核心部分，也是最难的部分——入库取货。
大内案牍库内自动杀人机关众多。在这些机关处于开启状态时，人在库内行动，非有极高的轻功不可。
紫霞门里唯有她才能胜任。
“对的。”
“除了有各种杀人机关，夜里有没有人在里面？”
“我踩过点。夜里没人的。如果到时有，那应当是暗中帮我们的，因为师傅说过，客人在锦衣卫里买通了人帮忙。但详情，客人不肯透露，所以师傅也不清楚。”
“这不合规矩吧？师傅怎么会答应？我们办事，从来不让别人掺和的。”耿超不满地嚷嚷。
“师傅心中有数。做买卖，有时难免要顾及客人，特别是大客、贵客的情面。客人既然有能耐，他热心一点，出点力，也可以理解。
况且这次是进锦衣卫把守的地方拿东西，谈何容易，也许真的需要内应。”关智霖耐心地解释。
“多此一举，这样反而更危险。到时万一碰上，打起来，怎么办？我杀不杀他？”蔺绛雪问。
“杀！跟你打的肯定不会是内应。就算杀错了，也不关我们事。”
“师妹下去之后，是我这边收天蛇索和天蛛丝吗？”范镇东问。
“你收天蛇索，天蛛丝不用收。你烧一下它，它自会整条熔掉。”
“明白了。超哥，到时你把你那头的索松开。”
“得嘞。”
“师妹得手之后，从北边翻围墙出来，往西走两个路口。
我假扮粪夫，驾夜香车在那儿接你。车右边靠车头那个桶是干净的，你藏进去。
到了粪场，我去装粪，你从旁边的菜地溜出去。菜地的另一边是个集市。”
“那个桶是新的吧？”
“不可能是新的，新的可疑。你放心吧，里面特意洗得干干净净，一点味道都没有。不信的话，你可以预先检查一下。”
“咦！”蔺绛雪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
“完事之后，大家回云来客栈集合。”
“好。”
“师妹，明晚看你的啦。咱哥仨是奉师傅之命来给你打下手的。”
“放心吧，难不倒我。”
……
同一时间，西苑太液池波光粼粼，宝船随波漂荡。
宝船上的明孝宗朱祐樘今日特意提前结束早朝，召集几名相关重臣来此密议边关大事。
他们是东厂厂公怀恩太监、兵部尚书马文升、陕西行都指挥使廖斌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明孝宗忙了一早上，肚子有点饿。
他端坐龙椅之上，吃了两个核桃酥，接过东厂厂公怀恩太监剥好递给他的橘子，边吃边听，频频点头，对他们奏报的新计策颇为满意。
他说：“这个所谓‘达延汗’亲政之后，鞑靼年年侵扰我大明边境，尤其这两三年，越来越猖獗。
朕时刻不敢忘记体恤民生，轻徭薄赋，力求节俭，缓解百姓负担，因此不想劳师远征，更不打算深入大漠草原清剿他的老巢。
但若只是一味采取抗战驱赶之策，边境必然时战时和，终究不得长久安宁。
所以，非得出个狠招，狠狠地教训教训他才行。”
兵部尚书马文升接着皇帝的话说：“皇上，新计策正是能达到这个目的。”
“但前提是他要来打九龙阵。”
“他一定会来打。十五年前，他的父亲巴延蒙克济农率八万鞑靼铁骑从西路大举来犯，欲先取凉州，作为踏入中原的跳板，却在白羊峡之战，被我军以修筑在白羊峡之内的九龙阵打得落花流水。
巴延蒙克自己身负重伤，几乎丧命，从此视这场惨败为平生的奇耻大辱，生前曾立下誓言，要报仇雪耻。
达延汗亲政伊始，便放过豪言，说要破九龙阵，以完成父亲的遗志，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这些年来，他从未停止过寻求破阵之法。
九龙阵已然成了他的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
而我们正是要利用他这个心结，以最小的代价，给他最大的打击。”
明孝宗听了马文升这一番话，受了触动，不禁感叹：“人心是世间最大的战场，人之成败，国之兴亡，无不始于此，又归于此。
依朕看，他最想做的并不是替父报仇，而是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
只有破九龙阵，他才能在草原树立起绝对的威信，凝聚各部力量，征战四方。否则，始终会有人不服他。
这才是他真正的心结。
心结解不开，就会转变成执念。
他这个执念，或许是他的梯子，又或许是他的坟墓。”
“臣敢断定，这一定是他的坟墓。”马文升有点激动，连声音都微微颤抖。
“将近三百年过去了，草原终于又出了这样一位英雄，也是难得。朕其实乐意和他交个朋友，陪他看看中原的大好河山，和他到草原上一起骑马。可惜啊，看来没有这种缘分。”
“请皇上放心，我军将士正在抓紧操练，等鞑靼军到来，必定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活抓达延汗。”陕西行都指挥使廖斌目光炯炯、语气坚定地保证。
他是个战将，只想打胜仗，心里可没有明孝宗的那份情怀。
“嗯，壮哉！锦衣卫这边如何？有把握吗？”明孝宗赞许地说，然后扭头用询问的目光看怀恩和牟斌。
“请皇上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怀恩用碟子接过明孝宗手里的橘子籽，递给他手帕。
“请皇上放心，锦衣卫必定不辱使命！”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也坚决地表态。
“好！那就依计而行吧，有劳各位爱卿了。”
明孝宗微笑，满脸都写着满意。
从太液池回锦衣卫指挥使衙门的途中，牟斌到大内案牍库巡视了一番，还特地进藏龙阁内检查九龙宝盒。
看着宝盒上完好的封条，他的嘴边掠过一丝神秘的微笑。
出来之后，牟斌吩咐随从：“传葛睿和欧阳秋实速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