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也许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故作神秘,庞鸿点出了赵楷的身份。
但在当时,同车的其他举子都没有看出来,甚至还有的会和赵楷聊起当今的官家,针砭时弊,这种微服私访的满足感让他十分开心。
但是正满足的档口却被一个他一直忽视了的“寒酸”书生一句话点穿了身份,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一种打击,也造就了赵楷的一种执念,他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庞鸿当时并没有在意,不过现在想想也能理解,这就和好事将近却被泼了一头冷水没什么两样。恐怕也就是那时,他在赵楷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才有了这顿宴席。
这样分析的话,他能够和赵楷这位皇子搭上关系,还真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想到这里,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庞鸿脸上也轻松了不少,当时被邀请时虽然猜到了是他,但是却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所以多少有些拘束。
念头通达表现在脸上,只剩下淡淡的微笑。
“殿下,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提,只是观察和分析罢了。”
“但凡王公贵胄的子弟,经年累月的礼仪要求下,身上都会有一些不易察觉但是却真实存在的气场,虽然当时掩藏的很好,但是在一些时候还是能够看出来。举个例子,比如在所有人都在讨论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停下自己想说的而选择先把别人的话听完。”
赵楷低头思索着,半晌才抬起头来,目光灼灼。
“还有呢?”
庞鸿听到发问,才继续说道:
“当时我生病卧在后面,你却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我的状态,这不是一般举子能够做到的,只有殿下这一类人,或者是类我的医者才能够一心二用,在统揽全局的过程中记住这其中的细节。”
“当然,这些只是推断,但是却足以为我将殿下的身份定位在一个较为精确的范围,随后便可以辅以证据进一步确认,比如车夫对你的态度,还有后来车夫阻止你拿我的药茶……想必那个车夫应该也是宫中的禁卫将军吧?”
赵楷眼睛亮亮的,似乎正在破解一个令人兴奋的谜题,忘乎所以地猛点头。
“庞鸿,这个也是看出来的?”
“那当然,这可比殿下好认多了,练武之人身上多少有些常人没有的特征,就像门外的两个侍女一样,你只要把真正的侍女和她们比较一番就能明白了。而且,车夫一般而言腿部和臂膀相较于其他部位会粗一些,但是当时的那位全身的比例很协调,所以绝不是专职的车夫。”
赵楷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道:
“果然厉害!不过,刚才的小二你应该没发现吧,你猜猜他又是什么人?”
庞鸿晒然,稍稍凑近了一点,轻声道:“皇城司的人,具体什么职位就不知道了。”
赵楷这下子是真的惊讶了,赶忙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他曾经可真的在酒楼当过小二!我并不觉得他身上有什么破绽?”
庞鸿摇头,解释道:“他本身没有破绽没错,这个小二所有的表情、动作都和真正的小二无异,收到赏钱时的表情也和一般无二。但是,白矾楼管理严格,这里的小二虽然会收取赏钱,却不会有如此大的态度差异,他们的所有言语和动作都是有专门训练过的,所以只能说,这一次的表演选错了地方。”
“而发现了他并非真正的小二,再联想到殿下的身份,能够隐藏的这么好的人定然不是常人,众多选项排除之后,便只剩下一个皇城司了。”
赵楷服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真没想到这世间竟然有人能够仅凭一面之缘就将人的身份猜个七七八八,佩服佩服!”
庞鸿也端起茶杯回敬回去,谦虚道:“殿下说笑了,想必大理寺和开封府的官老爷也能做到这一点,我这只是以前学医的时候触类旁通的罢了,上不得台面。”
赵楷思索片刻,认真道:
“本以为这世间的为官之道从这些书本中能够窥得一二,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有意思的事情!有机会一定要去大理寺看看诸位大人们究竟是如何断案的!”
……
一顿茶点吃到了亥时,庞鸿送走了意犹未尽的赵楷,准备从白矾楼徒步走回会馆。
书箱早在傍晚就已经被人送回去了,所以此时的庞鸿可谓是一身轻松。
沿赵十万街向南,没走几步就到了五丈河,沿着河流上游的方向向西看,可以依稀看到五丈河仓,即便是夜里,也有船只载满了各地送来的粮食储存到那里面去。站在桥上,可以看到纤夫拉纤卸货的宏大场面。
再往南走,依次经过马市、竹竿市,便到了惠明坊,在赵十万街这里还不明显,若是到了隔壁的马行街,就会发现这个坊旁遍布着妓院和青楼,可谓是花酒一条街,也是落魄书生肆意挥洒的好地方。
庞鸿听着远远入耳的丝竹声,也是放慢了脚步享受了一会儿,等到回过神来,已经能在前方不远处看到夜市了。
可惜现在身上的盘缠不多了,还得留一些应急,为了避免被诱惑,他直接转道南讲堂巷,然后回到马道街上一路向南,这期间还路过了东三条甜水巷、潘楼等热闹的地段,这才回到了相较而言安静许多的榆林巷上。
走进会馆,拿回房门钥匙并取回寄存了一下午的书箱,带着兴奋过后的疲惫,进屋、关门、上床。
阔别已久的大床在此刻显得是那么的舒服,庞鸿在上面肆意地滚了两圈,然后摆了个自认为舒服的姿势,半自动地进入了梦乡。
四更天
被尿憋急而醒的庞鸿看了眼放置在床下的夜壶,稍稍权衡了一下,放弃了就地解手的便利,穿上衣服,准备下楼去茅房。
迷迷糊糊的他走出房门,却突然发现眼前有一个屋子似乎亮着烛光。
“这谁啊?省试都考完了还熬夜,不要命了?”
“哈~欠”
嘀咕着,却被自己的哈欠打断了,拍了拍嘴巴,把涌上来的困乏之气拍散掉,这才继续迈步。
别人的事不好管,也就索性不想了,赶紧完事继续睡觉才好。
然而,就在他迈步下楼时,突然听到那间房屋里传来一声开窗户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并不剧烈的摩擦声。
他皱着眉头,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